她最熟悉的外國作家,仍然停留在高中課本裡的海明威;床頭那本《三重門》翻到封皮發白,倒是安妮寶貝的“棉布裙子語錄”,她至今還能背出兩段。
有一回,她從圖書館鄭重其事地借來了《追憶似水年華》,還特地買了個新的筆記本,打算像模像樣地摘抄金句。
結果不過謄寫到“瑪德萊娜小蛋糕”那段溫吞綿密的回憶時,就撐不住了。腦袋一點一點,終于砰地歪倒在書頁上。
醒來時,嘴角還挂着口水,濕漉漉地洇開了紙頁上那句“那種不由自主的顫抖”。
梁夏手忙腳亂地抓起吹風機,對着書頁猛吹,像在搶救一場猝不及防的潰敗。
小美叼着蘋果晃過來,一眼瞧見,忍不住笑出聲:“嚯,啃書啃得挺認真啊?”
“這叫沉浸式閱讀,懂不懂?”梁夏嘴硬地回嘴,一邊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擦拭皺巴巴的頁面,動作卻有些無奈。可她心裡清楚,這些書,比吉他還難啃。
琴弦再硬,彈久了總能磨出老繭,可普魯斯特的意識流,像一場沒盡頭的濃霧,暈得人頭昏眼花。她時常卡在一句句冗長回旋的話語裡,像陷在沼澤,動彈不得。
但梁夏沒有退縮。
因為隻要一想到,自己和謝炎正在讀着同樣的文字,走過同樣曲折而晦澀的意象,她就覺得,這一切哪怕是霧裡看花,哪怕是隔着一層模糊的距離,也值得。
哪怕明知道,那些重疊的軌迹終究像冬日玻璃上的哈氣,稍縱即逝,她也還是忍不住,用指尖,一筆一劃,畫出心的形狀。
“你等會兒要回去上班嗎?”謝炎用攪拌棒輕輕撥動杯底的冰塊,細碎的碰撞聲在空氣裡蕩開,像風吹過水面的漣漪。
梁夏仰頭灌下一大口冰水,涼意沿着喉嚨一路滑進胃裡,臉上的紅暈稍稍褪去,可耳尖還是泛着一層細細的熱。她點了點頭,聲音壓得很輕:“還沒上班呢,下周才開始。”
“我這次是公司調派回來,要在上海待一年。”梁夏說着,打開手機上的地圖頁面,“特意多請了兩周假,下周才正式入職。辦公室在LK大廈,應該離你這兒不遠吧?”
謝炎聞言,眼睛一下子亮了。那光不是突兀的,而是溫溫柔柔地,從她眉眼間慢慢暈開來,像是舊照片上不小心洇開的水迹。
“真的?太好了!”謝炎向前傾了傾身,像是想靠得更近一點,聲音裡透着按捺不住的歡喜,“你出國以後,朋友圈就像消失了一樣。我有時候翻到以前社團的合照,總覺得……像是做了場很長很長的夢。”
她頓了頓,又笑着補了一句:“這次回來,可得把當年欠我的飯一頓頓補上啊!”
梁夏笑了笑,點了點頭,心裡卻像被什麼輕輕戳了一下。
謝炎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像不經意般地問:“那你現在住哪兒?”
“還在找房子,想租個離公司近點兒的。”梁夏随口答道,手指無意識地在玻璃杯上劃着圓圈,指腹被杯壁的冰氣沁得微涼。
謝炎用吸管戳了戳杯底的檸檬片,語氣輕快得像是随口提起:“我家離LK大廈就兩站地鐵,不遠。”
說完,她似乎想了想,又像順勢而為似的開口:“要不……你先住我那兒吧?正好有間空着的房間,挺合适的。”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落進湖面,打破了原本溫吞安穩的節奏。
梁夏愣了一下,連杯子也差點沒拿穩,冰冷的水珠從杯沿滑到手背,浸進袖口,涼得她指尖一陣發麻。
她幹笑了兩聲,語氣比平時快了半拍:“哈哈,謝謝啊,不過現在中介效率挺高的……我這周末已經約了看房了。”
說完,她低下頭,盯着桌面上凝結成圈的水漬,指尖不自覺地一遍又一遍抹着,像在掩飾什麼。
心跳快得像壓不住的鼓點,一下下撞在耳膜上,悶得發漲。
謝炎沒有再追問,隻是輕輕地笑了笑,聲音低低的,很淺,很軟。
那笑意像風輕輕掃過,溫柔地留在空氣中,留在梁夏慌亂不安的心跳裡。
她不知道謝炎有沒有聽見她倉皇背後的慌張,但那一刻,她知道了——
有些靠近,是不需要說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