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扶托着腮,盯着睡得人事不知的殷燼翎瞧了半晌,低頭看了看床榻,在搬與不搬之間糾結了半天,最後選擇吹滅了燭火,躺下不管了。
葉南扶翻了個身。
又翻了個身。
坐起來,借着月光打量地上睡得直流口水的殷燼翎,擰了擰眉頭,又躺了下來。
許久許久,他蹬了蹬被子,又向裡翻過身,不再看她。
又許久許久,他在床上滾了兩滾,裹住被子,半晌,歎了口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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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殷燼翎從靠着矮幾上轉醒過來,掃了眼床上,葉南扶不知何時起的,早已沒了人影,一床被子擰成麻花狀團在榻上一角落裡,靠着被子團的是正熟睡的火嬰。
雖然中了封靈印的火嬰隻是個毫無靈力的尋常小孩兒,但殷燼翎想到昨晚的大火,仍是謹慎地在屋子周圍布下了結界,這才前往與宋季言約好的地點。
宋季言手裡拄着兩個大鏟子,早已等在那裡,經曆昨晚的一番折騰,不單是殷燼翎,宋季言顯然也沒睡好,精神有些萎靡,倚着牆角一副憊懶的模樣,但一看到殷燼翎就來了精神,大老遠地朝她揮手,興奮地就差跳起來。
“姐姐姐姐!聽說你昨晚和妖怪打了一架?快跟我說說!”
瞧這小破孩,昨兒還一口一個螺旋門的老道姑,今日立馬改口了,叫得可夠甜的,看來有實力的人總是很容易讓人心悅誠服啊。
殷燼翎笑得眯起了眼,腳下步伐也不由得輕快了許多,昨日的晦氣也仿佛煙消雲散了。
“那妖怪長什麼樣?聽說渾身冒火、面目猙獰,身壯如牛,還背生雙翼,在空中飛掠過就能平地卷起七層狂風、九丈巨瀾,甚是駭人,你是怎麼降伏的?”
殷燼翎聽了,面不紅心不跳地接受了,還故作深沉地挑挑眉:“這事說來話長……”
“嗯哼。”
背後傳來一聲清咳,打斷了殷燼翎即将進行的胡扯海吹,她立馬閉上嘴,心虛地不敢回頭看。
“那個……”殷燼翎僵着脖子不敢轉過頭,“你一大早去做什麼了?”
“也沒什麼,既然還得在這宅子裡待上一段時日,總得去跟主人打個招呼,不請自來終是不太好。”葉南扶雙手抱胸,偏着頭望天,“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樣,不請自來還在别人家裡亂飛。”
殷燼翎額角又跳了跳,裝作沒聽到後面半句話,問道:“你去見宋老爺了?怎麼同他說的?”
葉南扶突然笑了下,笑聲聽在殷燼翎耳朵裡滿是不懷好意:“我與宋家老爺說,我是你仙道同門,你欠了我一大筆錢,一時還不了,就推說用這趟除靈的酬金償還,所以這事完了酬金直接付給我就好。”
殷燼翎聽到最後一句,頓時暴跳如雷,轉過身就要怒怼,冷不防瞥見他的樣子,頓時胸中積聚的怒氣變成一聲輕微的“噗”從她口中散去了。
葉南扶聽見這聲音卻黑了半張臉。
“你眼睛下面兩圈黑黑的是什麼?莫非你突然發覺了仙法的博大精深,昨兒修了一整夜的仙?”殷燼翎憋着笑出言嘲諷。
“還不都是你害的。”葉南扶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殷燼翎摸摸鼻子,自知理虧地住了嘴,想想要是沒有她陰差陽錯帶了葉南扶過來,他定還舒服地躺在家裡埋頭大睡。
葉南扶見她與宋季言人手一隻鏟子,道:“我從宋家老爺那兒聽說了事情經過,看你們的樣子像是知道了些什麼?”
“嗯,這事兒暫時還沒人知曉。”殷燼翎回身,朝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宋季言道,“走了,季言,再領我去昨日去過那第三場火的起火地。”
三人一同向第三場火的小柴房走去,宋季言在前面帶路,不時回頭偷眼瞧着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葉南扶。葉南扶早發現了,隻是懶得同個孩子再解釋一遍自己的來曆,倒是一旁殷燼翎見了插了句:“這人是來敲詐姐姐的血汗錢的。”
宋季言看向葉南扶的目光頓時欽佩了幾分,連這厲害的仙家的錢都能敲詐去,是位勇猛的壯士。
葉南扶挑了挑眉,一夜未眠也沒那精力與殷燼翎耍貧嘴。
不過片刻便到了,殷燼翎小心地打開了燒得焦黑看不出形狀的門,小柴房雖隻剩了個空殼子,好在當初建造得十分堅固,饒是這樣也毫無垮塌下來的迹象。
殷燼翎用手扇走些掉下來的灰燼,進裡面一看,留着大片焦痕的石塊與沙土堆疊着,房頂與牆面中木質的構造燒作了灰,并着些燒剩下的碎布片殘渣、沙石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鞋底踩在上面松垮地向下凹陷,走動時帶動的風更是讓灰燼飛揚着充滿了并不寬闊的空間。
她偏頭捂了口鼻,四面皆走了一遍,尋了處地兒拿起鏟子挖了起來,邊回頭沖屋外兩人道:“你們誰幫我挖一下中間那裡?”
宋季言先前便拿着另一把鏟子,聞言便捏着鼻子進來,照殷燼翎所言之地挖起來,倒是葉南扶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兒,半點來協助的意思都不見。
居然心安理得地看着一個小孩子幹活,真是混蛋。
殷燼翎腹诽一句。不過宋家這事本就與葉南扶毫無瓜葛,不相助雖不仗義,倒也無可厚非,便沒有出聲。
挖了半晌,她慢慢皺起眉來。
預想中的那樣東西,一直沒有出現。
她丢下鏟子,跑去宋季言那裡詢問,得知他也一無所獲,殷燼翎蹙起眉頭默不作聲。
難道……是她想岔了?
正當她站起來打算重新審視這間小屋之時,外頭傳來葉南扶慵懶的聲音。
“小麻雀,你瞧那塊石頭上是什麼。”
殷燼翎聞言一愣,也不管葉南扶對她那奇怪的稱呼,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葉南扶遙遙指向的石塊前。
隻見這石塊潛在沙石堆的中間,其上有大片焦痕,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相對較平整的石面上有三道排列整齊的劃痕,像是被金鐵之物刮擦過的痕迹,她的目光被劃痕吸引了,接着她倏地擡起頭來,望向高聳的沙石堆,騰身躍起來到石堆上方,翻找片刻後突然一喜,找到了!
眼見着殷燼翎小心地拿着一段長約七寸的細長鐵條,從沙石堆上輕飄飄地下來,宋季言忙上前問道:“這是什麼?”
殷燼翎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屋外一臉悠閑的葉南扶:“你怎麼知道我要尋的是何物?”
适才這人分明是在提醒她,難道他是察覺了這處石塊上的痕迹,所以才不來幫忙挖掘?
葉南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一處石塊看着她,道:“先前去見宋老爺時,他與我說過事情的前因後果,我雖不知昨日你們都查探了些什麼,但你今日到此處,半天都不曾拿出羅盤法器之物,想必是知曉這處起火并非妖邪作怪,而是人為。”
殷燼翎仔細聽着,面色沉凝。
“再看這屋子,堆積了不少沙石,底下又有如此厚一層的殘布灰燼,可見這間小屋子在起火前原本堆滿了物什,剩餘空間應當十分狹小,如若失火,也該極慢才是,況且宋宅中人又因前二場火警惕頗高,斷無可能頃刻便毀成這般殘狀,除非有助燃之物。”
“在這裡,最合适也最不易引人注目的,就是油。要使這一屋子東西較快燒起來,分量可不少,此人極有可能運來一整桶油,而空油桶也可在之後的大火中化為灰燼,不會留下痕迹,但他顯然忘了——”
葉南扶擡起手,指向她手中拿的細鐵條:“油桶上箍的一圈鐵條可是很難在大火中湮滅的。”
殷燼翎凝眸看進葉南扶眼裡,仿佛是想從中瞧出些什麼來。
須臾,她笑了笑,道:“我以往在畫本上見過,有人僅憑他人描述和極少的信息,足不出戶就能窺見事件真相。”
她上前幾步拍了拍葉南扶肩膀:“想不到你這讨債鬼,倒是有幾分本事。”
葉南扶皺着眉頭:“這什麼怪稱呼?”
“讨債鬼難道不是事實嘛?”殷燼翎眨巴着眼,“不然你讓我怎麼稱呼?”
“你看,我比你大上一些,是不是該有點尊敬的稱謂……”葉南扶眼神左右躲閃,“比如,哥哥什麼的……”
殷燼翎頓時露出一臉嫌棄:“這死宅怕不是畫本看多了吧,出來遇見個美少女就想讓她叫哥哥。”
“你是美少女嗎?”
“那你都多少歲了,還是哥哥嘛?”
“那個……”宋季言在一旁弱弱地舉手,“我們是不是先查案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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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沙石堆裡翻找了片刻,殷燼翎拿着另外兩條長短不一的細鐵條,丢到一起。
“應該全都在這兒了。”
她将之與先前找到的一段拼接了起來,确認是來自同一個油桶。
“這個油桶在起火時炸裂了,箍桶的鐵條也俱是斷裂,飛落到各處,才會在那些石塊上留下劃痕。”
她轉頭對一旁立着的宋季言道:“季言,昨日那本賬簿可還在。”
“在的。”
宋季言從懷中掏出昨日向劉管事借來的冊子,遞給殷燼翎,後者接過來瞧了瞧,忽然眯起了眼,伸手摸了摸紙面某處,微微翹了下唇角。
爾後,她倏地合上了本子,拉起宋季言:“走了,我大概知道引起這一場火的人是誰了。”
宋季言驚得瞪大了眼:“這就知道了?是誰是誰?”
“嗯,隻是……”殷燼翎頓了下,側過頭瞄了宋季言一眼,“暫時還不能跟你透露。”
旁觀的葉南扶聞言,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