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需要外界的同情,他正在用行動赢得尊重。她的心中,那份長久以來的沉重擔憂,終于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欣慰和認可所取代。
簽約儀式結束,進入輕松的交流酒會環節。媒體蜂擁而上,都想采訪許星野。他從容應對,但話題始終圍繞基金會的使命和未來計劃。然而,總有不識趣的記者試圖挖掘過去。
“許先生,祝賀基金會成立!我們看到您最近的狀态非常好,完全走出了之前的陰影。請問您是如何做到在經曆那麼大的風波後,還能如此專注于這樣有意義的事業?是否有什麼特别的力量在支撐您?”一個記者看似關心,實則暗藏玄機。
許星野微微一笑,眼神平靜無波:“謝謝。支撐我的,首先是我父親留下的音樂本身。整理他的遺作,讓我更深刻地理解了他對藝術的虔誠和堅持。其次,是責任。基金會不僅是對父親的紀念,更是對那些和我父親一樣,可能因各種原因被埋沒才華的年輕音樂家的承諾。至于風波……”他頓了一下,語氣依然平穩,“那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它讓我更看清了一些人和事,也更堅定了我想走的路。專注于當下能做的、有意義的事,就是最好的療愈和前進。”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回應了問題,又巧妙地将焦點拉回當下的事業,展現了成熟的應對能力和清晰的自我認知。
就在這時,另一個更加尖銳的聲音響起,來自一個以刻薄著稱的娛記:“許先生,我們都知道您之前經曆的事情和林硯之博士有密切關系。她今天似乎也到場了?請問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她是否在基金會的運作中提供了建議?或者說,您今天的成功,是否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林博士當初的‘拯救’?”
這個問題極其冒犯且充滿引導性,瞬間讓周圍的空氣一凝。許多目光,包括許星野的,都下意識地投向了角落裡的林硯之。
林硯之正端着一杯水,聞言,神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眼神冷了幾分。她并不打算回應,這種場合,任何回應都可能被曲解。
然而,許星野的反應比她預想的更快、更堅決。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目光如電般射向那個提問的記者,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冷意:“請注意你的措辭和提問方式。” 他直接打斷了對方,沒有任何迂回,“林硯之博士是一位我非常尊重的、專業能力頂尖的心理學家。她在我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基于她的專業判斷和職業道德,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幫助,對此我始終心懷感激。但這與‘拯救’無關,更與我的個人事業選擇無關。”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的記者,語氣斬釘截鐵:“‘許明哲音樂傳承基金’的成立和運作,是我個人基于對父親的紀念和對音樂藝術傳承的責任感所做的獨立決定和行動。基金會的事務由專業團隊負責,與林博士沒有任何關聯。她今天作為嘉賓出席,是對音樂本身和藝術傳承這項事業的尊重和支持。請各位将關注點放在基金會的宗旨和今晚的音樂上,不要進行無謂的、且不尊重的揣測。謝謝。”
這番話,清晰、有力、立場分明。他明确劃清了界限:感激林硯之的專業幫助,但堅決否認個人事業的成功依賴于她,并将林硯之今晚的出席定位為對公共事業的支持而非私人聯系。這展現了他強烈的邊界感和獨立的姿态。
那位記者碰了一鼻子灰,但顯然不甘心,旁邊另一位緊跟着抛出了更直接、也更貼近近期熱點的問題:“許先生,關于您不久前發布的單曲《燈塔》,歌詞中‘穿透迷霧’、‘沉默的守候’等表述,引發了廣泛讨論。許多聽衆認為這是您對林硯之博士的深情告白。您能回應一下嗎?這首歌是否是為她而寫?”
這個問題再次将焦點引向私人情感,并且直接關聯到那首引發轟動的作品。空氣再次微妙地凝滞。更多目光聚焦在許星野身上,也有一部分悄悄瞥向林硯之的方向。
林硯之依舊維持着平靜的姿态,隻是握着水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收攏了一下,目光沉靜地投向許星野,等待他的回應。
許星野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垂眸,似乎在斟酌詞句,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也沒有被點破的窘迫,隻有一種深沉的平靜。
幾秒鐘後,他重新擡眼,目光坦然地迎向提問的記者,也仿佛穿透人群,望向了那個角落。
“《燈塔》這首歌,”他的聲音比剛才回答尖銳問題時低沉了一些,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它的誕生,源自我在風暴之後,對那段艱難曆程的反思,以及對那些在黑暗中曾給予我指引的力量的感恩。”他沒有直接否認指向性,但也沒有明确承認。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更加鄭重:“歌詞裡的‘光’,是一種象征。它可能來自對藝術的信念,來自親情的支撐,比如我父親留下的精神遺産,也可能來自某個在特定時刻給予你關鍵指引的人。它代表着希望、方向和一種沉默卻堅定的存在感。這首歌,是我對那段經曆的告别,也是對未來的期許——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他人迷茫時的一點微光,就像音樂本身,常常扮演的角色那樣。”
他避開了“為誰而寫”的具體指向,将歌曲的意義升華到了更普世、更精神性的層面——感恩、希望、指引、以及成為光。
他巧妙地将“深情告白”的私人解讀,轉化為了對“指引力量”的感恩和對“成為燈塔”的自我期許,既回應了公衆的好奇,又避免了将林硯之置于輿論漩渦的中心,同時再次将話題的核心拉回到了音樂本身和他希望傳遞的精神價值上。
最後,他看着那位記者,眼神清澈而堅定:“所以,與其糾結于這首歌具體為誰而寫,不如關注它想要傳遞的力量——無論身處何種逆境,都不要放棄尋找光,并努力讓自己也成為光。這,才是我創作《燈塔》的初衷。”
那位記者讪讪地閉嘴了。周圍的閃光燈閃爍得更快,但更多是對許星野這番強硬而理性、以及對《燈塔》充滿智慧回應的記錄。
林硯之站在人群之外,清晰地聽到了許星野的每一個字。當他說出“獨立決定和行動”、“與林博士沒有任何關聯”、“對音樂本身和藝術傳承的尊重和支持”時,她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種深切的釋然和贊許。
而當他回應《燈塔》的問題,将“光”升華為指引、希望和力量,并強調“成為光”的期許時,林硯之平靜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細微的漣漪漾開。
她聽懂了。他既沒有在公衆面前否認那份情感的特殊性,又用極其體面和有高度的方式保護了她,避免了将她卷入更深的八卦漩渦。
他選擇了用作品的精神内核來回應,而不是私人情感的剖白。這份成熟、克制和格局,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讓她感到……欣慰,甚至是一絲觸動。
他懂得如何在公衆的窺探下,既表達心意,又維護彼此的邊界和尊嚴。
他終于站出來了。不是以受害者、被保護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獨立的、有擔當的、能夠保護自己邊界也尊重他人位置的成年人的身份。
他公開地、有力地捍衛了自己的選擇,也維護了她的專業聲譽和獨立性。這比任何私下的表白都更有力量。
酒會繼續進行。林硯之沒有主動走向許星野,許星野也被更多重要人士和媒體包圍着。
活動臨近尾聲,人群開始向出口移動。林硯之也準備離開。在通往側廳休息室稍顯安靜的走廊上,她與剛剛擺脫了最後一波圍堵、正打算去休息片刻的許星野,不期而遇。
走廊燈光柔和,隻有他們兩人。空氣似乎安靜了一瞬。
許星野停下腳步,看向她。幾個月來的第一次近距離對視。他的眼神深邃,裡面翻湧着複雜的情緒:疲憊、堅定、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緊張,以及……一種沉澱下來的、無聲的感激和探尋。
林硯之也停下腳步,平靜地回望着他。她的眼神清澈而專注,不再是保護者那種時刻警惕風暴、随時準備張開羽翼将他攏在安全範圍内的凝視,也不再是守望者那種穿透距離的審視,而是面對一個值得尊重的、平等的個體的注視。
此刻,她的眼神清澈而專注。那目光裡,有對他此刻狀态的清晰認知——他眉宇間尚未完全散盡的疲憊,他眼神中沉澱下來的堅定,他整個氣場散發出的、經過淬煉後更沉穩的力量。沒有俯視的憐憫,沒有刻意的疏離,也沒有了那種随時準備介入的緊繃感。這是一種平視的專注,帶着觀察,帶着确認,更帶着一種無聲的尊重——尊重他走過的這段艱難旅程,尊重他此刻獨立站立的位置。她不再試圖為他遮擋風雨,而是認可了他已經擁有了面對風雨的能力。
幾秒鐘的沉默,仿佛有千言萬語在無聲中流淌。
最終,是許星野先開了口,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林博士,謝謝您今晚能來。” 他頓了頓,補充道,“謝謝您……為所有。”
這句“為所有”,包含了太多:為過去的專業幫助,為今晚的到場支持,更為她在他最低谷時未曾放棄的“不放棄但放手”的态度——正是這種态度,逼着他最終學會了自己站立。
林硯之看着他依舊帶着疲憊卻無比堅定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平和而真誠:“基金會做得很好,很有意義。許明哲先生的精神,得以延續了。”
她避開了個人情感,将肯定落在他最在意的、承載着父親精神的事業上。這是對他努力的最高認可。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他臉上,仿佛在評估他整體的精神狀态,然後才緩緩移開,說了一句更貼近私人、卻依然保持專業距離的話:“你看上去,比之前好很多了。”
許星野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否認,隻是深深地看着她,眼中仿佛有某種沉重的枷鎖終于卸下,換來一片更清明的堅定:“路還長,但……方向清楚了。”
林硯之再次颔首,沒有再說什麼。她側身,準備離開。
“林博士。” 許星野在她擦肩而過時,忽然低聲叫住她。
林硯之停住腳步,微微側頭。
許星野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誠懇和小心翼翼的試探:“基金會後續會和一些青少年心理援助機構合作音樂療愈項目…… 如果……在專業層面,您或者您的團隊,有合适的建議或資源…… 我們非常希望能有機會交流請教。”
他不再以私人身份懇求,而是以基金會負責人的身份,向她這位業界頂尖專家尋求潛在的專業合作可能。
這是一個邀請,也是一個台階,更是他真正成長起來後,嘗試以一種平等、專業、且尊重雙方邊界的方式,重新建立連接的開始。
林硯之對上他帶着真誠期待和一絲忐忑的眼神,這一次,她的嘴角清晰地彎起了一個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弧度。那是一個認可和開放态度的信号。
“可以。”她清晰地回答,“讓基金會的工作人員聯系王佳佳吧。我們會評估項目的契合度。”
沒有多餘的話,沒有承諾,隻有基于專業判斷的可能性。但這正是許星野此刻最需要的——一個基于實力和共同目标的、平等的起點。
“好。”許星野眼中瞬間亮起的光芒,比舞台的聚光燈更璀璨,“謝謝您!”
林硯之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步伐依舊從容。許星野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久久沒有動。
城市璀璨夜景透過落地窗映照。光中的許星野,身影不再單薄。林硯之走向的,也非單方面的拯救,而是一個未來可能存在的、基于共同價值與專業尊重的、嶄新的同行方向。
那首名為《燈塔》的旋律,似乎在空氣中無聲回蕩,但此刻,他們各自都已成為自己航程中,更穩固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