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房租到期還有二十七天。
這是裴雨在日曆上畫下的倒數數字。她用紅筆圈了一圈,在旁邊寫了“記得搬家”四個小字,字體工整,不緊不慢,看上去就像是記“還信用卡”或者“打掃陽台”一樣普通。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開始頭疼。
上周末,她跑去看了三套房。一套在嘉善路附近,離地鐵口近,裝修還不錯,但卧室朝北,采光實在不理想;另一套在世博園附近,離公司太遠;還有一套是合租,房東人倒是熱情,就是客廳已經堆滿另一個女生的生活用品,一進門就像誤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家。
她在那套合租房的陽台上站了一分鐘,沒開口,最後笑笑,說:“我還是再看看吧。”
中介倒是很熱情,追着她發了好幾條語音,問她要不要再約看房。
她沒回。
這天晚上,原本下班回家還想做點飯,但實在沒力氣,最後點了一份拌面,拌面送來的時候湯灑了一點,湯底把餐盒弄得滑溜溜的。她一手抱着電腦包,一手提着塑料袋開門的時候,差點沒抓住。
等她癱在沙發上,窗外正好飄來一陣陰雨,屋頂“哒哒”地響,她懶得動,就這麼坐了好一會兒。
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是房東的微信。
【房東:小裴呀,你那邊的房子月底就到期了哈,到時候你這邊搬完我就安排下人來看房子啦~】
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客氣,帶點江南女人的軟和,後面還跟了個笑臉。
裴雨看了半天,最終回了個“好哒”。
回完她就把手機放到一邊,沒再動。
房東其實不算難相處。雖然老小區,條件不比新建商品房,但好歹戶主不愛管太多事,租金也沒怎麼漲,按理說是能續的——可這次房東很早就暗示說,全家出國要把房子賣了。
“兒子要結婚了,我們全家都準備走了,你也理解的哈。”
她當然理解。
隻是她不太想換。
人總是這樣,住久了哪怕是個破舊的地方,也慢慢養出點“屬于自己”的氣味。她的書架、落地燈、從西北帶來的羊毛地毯,還有靠牆挂着的那一幅黑白水墨畫,全都和這間屋子慢慢“貼”在了一起。
哪怕牆面斑駁、哪怕空調偶爾出風不勻、哪怕浴室下水時常要通……
可它是她花三年時間一點點“收拾”出來的。
她躺在沙發上,腦袋靠着軟墊,看着天花闆的燈一閃一閃——似乎也是濕氣影響了線路,她懶得修,也懶得叫人。
微信又響了一下,這次是宋行舟。
【宋某人:今天下班了嗎?】
她翻了個身,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
【裴雨:剛下。】
沒說吃飯,也沒說房子的事。
她下意識不想讓他說出“要不要我陪你再看看房”那種話。她現在已經連中介都開始不想回複了,不是房子不合适,而是看房這件事本身就讓人疲憊。
就像她曾經對朋友說過的一句話:“租房就像談戀愛,合眼緣隻是第一步,還得看三觀、生活節奏和預算合不合。”
不合适的都太多了,合适的又太少。
等着宋行舟的回複時,她沒忍住打開了租房App,把篩選條件又拉了一遍。租金區間一拖再拖,原本六千封頂,現在已經被她悄悄往上調到了六千八;通勤時間的限制也模糊了,從原來的“地鐵30分鐘内”變成了“能忍就行”。
就連卧室朝南這條——她曾經最在意的一項——都被她打了個問号。
她在屏幕上慢慢滑着,每一套看上去還行的房源都點進去仔細看圖,點進評論區,再回到地圖界面研究周邊便利店和公交線路。
這活兒,比上班還費腦。
消息終于跳過來。
【宋某人:我今天在廠區值了白班,傍晚回來順路去家門口修了個小燈。你上次說你家燈也不太亮,要不要我去幫你看看?】
她想了想,回過去。
【裴雨:還行,估計是線路濕氣問題,燈泡還沒壞。】
他又問:【房子進展怎麼樣?】
她盯着那句話,突然不想回複了。
她怕自己隻要回一句“不太順利”,他又會接一句“要不要我陪你再看看”,然後她又得拒絕一遍,然後再自責一次。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回了一句:
【裴雨:還在找。】
這句看似雲淡風輕,其實她連打三個句号都删了,又怕顯得自己“情緒太多”。
手機對面,宋行舟似乎也沒再追問。隻是隔了五分鐘,又發了一張圖——是他新修好的台燈,上面安了個暖黃色燈罩,照在桌上一隻工具袋和一摞拆封的螺絲釘上。
【宋某人:這燈裝完後還挺像家裡。】
【宋某人:如果你那邊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我這還有套空房,要不先暫時借住我這裡?】
裴雨看着這句話,笑了一下,沒接茬。
她沒有立即回,而是靠在沙發裡,閉着眼,聽着屋頂雨滴打落的聲音,一顆一顆地砸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