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該是拒絕,他害怕這個伯爵大人。
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伯爵大人那含笑眼神,就是點了點頭。
他見到伯爵大人蒼白唇邊笑意擴大,忍不住躲開了眼神對視。
晚飯,亨利按照伯爵大人的命令,将這隻送物資的老鷹拔了毛,炖了一鍋肉湯。搭配鹹蛋黃醬汁和谷物面包,他一口氣吃了半鍋。
伯爵大人沒吃多少,盡管他講,這肉湯很美味。
說是要學習,清晨一早,亨利積極從自己搭建的木闆床爬起來。
伯爵大人已經醒了,要教他射箭。
亨利一開始是不信的,沒有弓,隻有一些木枝條,怎麼能射箭呢。
等到伯爵大人展示給他,将手中木枝投擲向屋外的高大樹木,他親自去查看。
一條細長的硬枝條,生生紮進那粗糙厚重的樹皮一寸深,亨利吞了吞口水,沒有将先前的愚蠢疑惑問出來。
伯爵大人要查看他的體質如何,摸他的四肢還有胸膛,後背,還有下腹。
亨利很别扭,臉上發紅,原本就青青白白的臉上顔色就更豐富了。
“轉個圈我看看。”
亨利傻愣愣地聽話,轉了一個圈,輕盈地立在了原地,他望向伯爵大人,對方冷淡的點頭,将他想要談話的想法又是壓了下去。
身體輕盈,但是下盤不穩,晃動幅度超值,需要加強身體控制。手指靈活,但是手臂力量薄弱。眼神專注度可以,但是排斥外界幹擾很差勁。
做完測試,亨利聽伯爵大人冷漠講完對自己的評價,明白指出他很弱很差勁,少年眼圈禁不住發紅。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是亨利難以想象的痛苦。
每日晨起,頂着刺骨寒風紮馬步,在漫天飛雪裡數清楚樹頂的枝丫數量,雙手提木桶,不能有絲毫搖晃,動一下加一瓢水。
亨利渾身酸痛難忍,每晚都是伴随着糾結和祈禱睡去,醒來的日子就是重複的訓練。
亨利已經後悔學射箭了。
無休止的枯燥的痛苦的訓練,讓他感到身心疲憊。
等到某天早上他沒有起床,挨了一鞭子驚醒後,亨利看到站在面前的伯爵大人,手裡攥着的一條繩子,眼神頗為冷酷而銳利。
“今日起晚了,加罰舉重一個時辰。”
舉重一半,亨利受不住木桶加了一倍的重量,腿抖得厲害,沒忍住哭了。
他還不敢大聲哭,憋着聲音,忍着淚水,像是個姑娘家,委屈地默默掉眼淚。
伯爵大人不為所動,不過他晃動得太厲害,也沒有添水。
為了節省食物,下一次送來的物資還不知道何時能來,晚飯都是省了。
亨利餓習慣了,肚子空空入睡也沒有太多困擾。
所以,當伯爵大人叫他吃了東西再去睡覺時,亨利掩飾不了自己的震驚神情。
“不要每天一副半死不活樣子給我看,是你要學射箭,有始有終,盡善盡美,達不到要求,你就一直練。”
自那日他委屈落淚之後,伯爵大人不再是那副殘酷樣子,變得平和許多,給了他許多好臉色。
在伯爵大人吃光他煮的食物,講了一句不錯後,亨利覺得,伯爵大人也沒有想象中大家口中的那般可怕。
他的訓練頗有成效,伯爵大人讓他去後山試練。
亨利去了,驚奇地發覺,那些在雪地裡跑來跑去的兔子鼹鼠還有高高樹梢上的大鳥,以前是跑得那麼快,飛得那麼高,現在在他眼裡,就是一個拖贅着尾巴和翅膀的靜态靶子。
看到那在灌木叢裡啃食草根的野兔子,亨利抽出後背簍子裡裝的箭矢。
這是用木頭,削尖了一端制成的。制作比較粗糙,但是獵物是足夠了,最重要的是拿着趁手。
他瞄準了兔子頭,投擲出去,箭矢在空中形成一個抛物線,在空中有一瞬的風吹偏差,亨利心提了提。
窩在草叢裡的兔子倒下了,亨利急忙奔去查看結果。
木箭穿過兔子的半截身子,野兔蹬着腿還有半口氣,他拔下木箭,野兔就斷了氣。
一路倒扣兔子将血放幹淨,亨利設想着回去洗幹淨兔子剝皮烤肉,伯爵大人一定會喜歡。
回去的路上,經過山澗泉水稍稍化冰的地段,水質幹淨,亨利拿出水袋準備接一些,回去煮粥。
水面波紋慢慢靜下來時,一雙冰冷眼眸映入眼簾,亨利對上這眼神,驚叫一聲,倉皇退了一步,跌坐在岸邊。
對岸站着一個陌生男人,腳下雪地被踩出一片空地,旁邊是一堆攔腰斬斷的淩亂草根枯葉。
他手握一把銀劍,袖口處的手背,有血迹蜿蜒流淌二下,将地面殘血打濕,血紅一片。
風雪吹起他的藏青衣袍,及腰半束起的長發淩亂,一身暴虐氣息,望過來的眼神,比風雪還要冰冷刺骨。
亨利被這眼神盯着,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那男人冰冷視線下移,盯住了他手裡的死兔子。
“誰許你去後山殺生?”
冰冰冷冷的質問口吻,清冽嗓音低沉而含有威嚴,好似冰雪迎面打來。
亨利打了個哆嗦。
手裡攥着的兔子屍體已經在雪天裡凍僵了,他手心有些濕滑抓不住。
“我是……我們沒有食物了……”
男人盯着那吓慘的少年,并沒有放松身上的威壓氣勢。
“吃多了血腥之物,自己也會變得血腥殘暴。為了一個不相關的人,手上沾滿鮮血,不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嗎?”
亨利僵在原地,抓着兔子帶血的後腿,結結巴巴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可山上隻有,尼諾伯爵大人想吃肉,我隻是……”
男人打斷他的話,“艾歐裡亞是無情慣了,你為他殺生,就是替他擔負罪孽,他不會記得你的好。”
一聲艾歐裡亞,讓亨利知道,這人是誰了。
他住了口,望着那邊流血的男人,緊張地解釋,“波洛導師,你受傷了,艾德公爵讓我帶了一些傷藥上山給你,可我一直沒見到你,對不起,耽誤了您……”
波洛導師沒回應,隻是轉身進去林子後面,消失在皚皚白雪的山坡後面。
亨利收回視線,收拾了兔子還有水袋,趕回去石屋,又是一次見到站在房門口的伯爵大人。
他兩三步跑過去,将兔子提起來,高興地說着,今天自己按照伯爵大人的教法捕到了一隻兔子,晚餐可以吃烤兔。
伯爵大人沒有回應這句,隻是問他,“今日見到有其他人嗎?”
亨利縮縮脖子,擦掉手心裡發黏的泥土污血,吸吸發紅的鼻子,搖了搖頭。
砰——
猛然一聲重響落在耳側,亨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這一聲驚得他猛然倒退兩步。
剛才伯爵大人一掌拍在了門上,這會就是倒退幾步,雙手扶住桌子才站穩,掌心裡又是殷出紅色。愈合過的傷勢再一次遭到重擊。
那俊美而蒼白臉龐上,籠罩着一層陰雲。
亨利在房門一旁站着,咬着嘴唇,低下了頭。
……
昨天,伯爵大人沒有吃東西就是入睡了。
今早,亨利很早醒來,見伯爵大人還未醒,自覺出去練武,渾身暖起來了,才是回去。
從早上等到了中午,亨利做好午飯,才是見伯爵大人坐起身。
不知道為什麼,伯爵大人的眼周有些發紅。
亨利過去關切詢問,伯爵大人隻是盯着他瞧。
“大人餓了嗎,我做了幹菜肉湯,還加了一些昨天山上采的蘑菇,我仔細嘗過了味道很不錯,我們吃飯吧!”
亨利熱切地說着,要去端湯過來,手腕就是被抓住,在他還未反應時,他被拽了過去。
脖頸裡湊上來冰冷柔軟的觸感,亨利猛然抖了一下身子,震驚而又驚慌失措,讓他都是忽略了那一瞬間尖銳的刺痛。
猛然被一把推開,亨利摔倒在地,他仰起頭,看到伯爵大人站了起來,朝着那壁爐過去。
在他驚異非常的目光下,伯爵大人伸出一雙手,直接握住了那燃燒的木頭。
“大人!”亨利驚叫起來。
他從地上爬起來,跑過去一把抓着伯爵大人的手要往旁邊木桶溫水裡放,雙手貼合間,灼熱的痛楚讓他禁不住喊出聲。
“滾開!”
盛淵一把扯開了這個作死的少年,背過身去,将已經熄滅的木頭扔回去壁爐裡,和剩下的炭火成了一堆灰燼。
他轉過身來,看到亨利坐在地上,雙手還浸泡在水桶裡,疼得發抖,額角都是冷汗,神情痛苦。
盛淵提起來他,将他的雙手拿出來一看,手心已經變得黑黝黝,血淋淋的傷口,将水都是攪混了。
沒有任何防禦措施,就敢碰翼龍主上的赤焰,骨頭沒有爛掉,都是盛淵行動快速,不然亨利就别想保住他這雙手了。
亨利看到盛淵那陰沉臉色,眼圈發紅,“對不起大人,我太笨了,什麼也做不好……”
“不是你的錯。”
盛淵緊握着他的手,将傷口内的赤焰帶出來,見他眼中集聚淚滴,擡起他的臉,讓他仰頭。
“不能哭。”
他語氣很嚴肅,亨利一下子憋住了眼淚,隻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伯爵大人。
近距離視野裡,伯爵大人蒼白臉龐有些不一樣的神态。眼周有些紅暈,低垂着眉眼,狹長眼眸收斂,弱化了身上那強勢的冷漠。
亨利輕輕呢喃一句,“大家都說大人很嚴酷,可我覺得,大人很溫柔……”
盛淵掀起眼簾,見到少年紅着臉笑開花的模樣,松開他的手,讓他自己去上藥。
翻出小提箱裡的東西,亨利拿出傷藥,瞥見一包用羊皮紙卷好的東西,猶豫了半晌,還是拿了出來。
從石屋離開後,亨利去了後山那條融冰的山澗冰泉,呼喊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
從包裡掏出來那東西,亨利放在一塊岩石下面壓着,不會被風雪掩蓋,可以看得到。
做完這一切之後,亨利就回去了,高高興興地一蹦一跳,不過在石屋門口,他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在石屋門口見到那熟悉的身影。
按照往常,大人都會等着他回來。
亨利沖進去房屋裡面,隻有一片空空蕩蕩。
聽到後面一點腳步聲時,少年欣喜地回身,迎面狂風雪花迷蒙了雙眼,隻來得及捕捉到一抹血紅。
冰冷刺骨的寒風肆虐狂湧,石屋周圍恢複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