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東西,不喝水,也不去醫院做檢查。
方媽媽進去卧室,小少爺都隻是一句話,不要管他,不要看他。
大伯從部隊回來了兩天,又是匆匆趕回去,因為一來一回的飛機,就是花去大部分的假期。
方定海在家裡沒有見到小侄子,家裡人也不告訴他。
等到方藝霏也回家度假期,方定海回去部隊了,才知道小侄子的事情。
方藝霏在家裡待了五天,小侄子也還是沒有出來。方老爺子詳細得知了小少爺的遭遇,沉默很久,看着緊閉的房門,濕了眼眶。
小少爺一概不知家裡的情況,關在屋裡和外界封閉。
方爸爸想要用強硬的手段,用鑰匙打開房門,要帶他的孩子出來。但是他進去了,小越就開始厲聲尖叫。
聲聲尖銳,撕扯神經,方媽媽拉着方爸爸出來,關好房門,哽咽的拉着方爸爸離開房門口。
任何人都不能進去看他,小少爺這麼要求。
隻是,總該有人是例外。方家都是想到了,和小少爺親密無間的玩伴。
第三天,小少爺還是不出來,不吃東西。
舒杭接了方媽媽給的鑰匙打開房門,端着水杯進去了卧室,沒有管尖銳刺耳喊聲的困擾,來到角落裡的小少爺面前,拉着他起來。
小少爺把水杯打到地上,水杯砸到地闆,碎成幾塊。
舒杭阻止他發瘋的沖動,臉上就挨了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卧室裡寂靜了,兩人都是停住動作。
小少爺自稱老大,但是在舒杭面前,他從來沒有表現出老大的威風,因為舒杭更像是他的大哥,親哥哥一樣關心他體貼他。
小少爺喜歡舒杭像是媽媽對他的溫柔,從來不會對其他小朋友一般胡鬧。舒杭和他玩打怪獸的遊戲,小少爺從來不打他,因為疼。小少爺很知道疼的滋味,他不想要舒杭疼,從來沒有動手。
舒杭第一次挨打,挨了小少爺的打。臉上慢慢起來酥酥麻麻的疼,從臉上蔓延到心裡的疼。
小少爺愣愣的,看着垂首默然不語的舒杭,害怕的往後退,“不要碰我……”
舒杭正過頭,朝着害怕的小少爺笑了笑,“阿越,我沒事,你别害怕。”
小少爺小心的往後退一步,舒杭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往後走踩到玻璃。
因為過度嘶喊,小少爺唇幹裂,嗓子也是咳嗽的難受,中度發燒,折騰的沒力氣。
舒杭再是端着水杯給他,小少爺沒有伸手打翻,接過來喝了。
小少爺端着水杯,就遠遠的坐在床内側,蹲坐在牆角裡。
舒杭給他找了一個坐墊,讓他坐的舒服點,小少爺也接了。
等到舒杭從離他五米遠,到離他三米遠,一米遠,然後和他并肩齊坐,用時一天半。
中間,舒杭隻是端水給他,和他一樣枯坐着,看牆上發呆,一點也不看他。
小少爺對視線很敏感,舒杭清楚,他能忍住不去看。
等到舒杭端着飯菜給他時,小少爺沒動,隻是沉默的看着他。
舒杭溫和的說,“沒有藥,隻是雞蛋羹,還有你最喜歡的煮米粽,蜜棗餡,方阿姨親自包的。”
舒杭親自動手,把米粽外面的線拆了,用筷子夾成幾份,自己吃了一半。
完全不用他動手,舒杭喂他。小少爺吃了幾口,看舒杭跪蹲在他面前,彎着腰擡手臂,姿勢很難受,拉着他要他坐下。
舒杭坐下了,端着湯碗,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給他。
小少爺吃不了很多,隻是吃了幾口,再是多喂了一口,嚼兩下他就吐了出來。
舒杭直接伸手去接,小少爺大力的推開他,吐到了碗裡。
“阿越,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出去玩,就在花園裡。明天是晴天,穿厚點就不冷了。”
舒杭說着這話,小心的看小少爺的神情。小少爺揪着身上的衣角,垂首隻是沉默。
“方阿姨說,明天是除夕,阿越你不喜歡人多,我們可以在樓頂看煙花。”
小少爺沒吭聲,但是十幾天的性子異常沖動,這不反對的态度,冷漠以待已經是一個大進展。
第二天一早舒杭就來了,但是小少爺的房門又是鎖上了。
并且,舒杭拿鑰匙開門,發覺門後有東西頂住了。
舒杭在房門外站了一會,并不強行推門而入,隻是從門下面塞進去一個信封。
“阿越,這是歌劇表演的邀請函,今天方阿姨和方叔叔他們,還有我的外婆外公,他們都是去了歌劇院,晚上才回來。現在家裡沒有其他人。你要是不想出來,有任何事可以敲房門。我一直都在。”
小少爺聽到他講的話了,他就靠在門後面,信封從門縫裡進來,碰到他的手邊。
舒杭站在外面,等了有一個時辰。冬季的日光從走廊傾斜而入,到緩緩移動轉為正,房門終于被敲了兩下。
舒杭等了很久,站的腿腳發麻,緩了好一會才是推開門進去,看到站在房門後面的小少爺。
舒杭給他拿了一身暖和的衣服,帶着小少爺下樓,先是吃飯。
“方阿姨包的餃子,沒有蔥姜,也沒有肥肉。”
小少爺坐在餐桌上,左右看周圍,房子裡安靜的沒有人,隻是放着輕緩的鋼琴曲子。
窗子門口貼着紅色的福字對聯,小少爺才是想起,這是過年了。
小少爺看着舒杭臉上暖暖的笑,低頭拿了筷子吃餃子。
舒杭拿了一些醋,詢問他要不要跟他出門逛一逛年會集,晚上看煙花。
小少爺吃了兩個餃子,細嚼慢咽,不回話,擡頭看到舒杭一直在看他,和他溫柔的眼神對視兩秒,又是低下頭去。
小少爺的頭發很長了,長到遮住了眉眼,蓋住了後頸。
舒杭拿了梳子,想要給他梳發紮起來,但是小少爺不允許他碰,吃完了餃子就是要上樓。
舒杭陪着他上去,拿了一本書,小少爺在卧室裡床上躺着,他就坐在床邊看書。
小少爺偏了偏頭,看他手裡拿着的一本插圖故事書。
小孩子看的東西,一兩分鐘就可以浏覽完,但是舒杭盯着上面,看了很久才是翻一頁。
“阿越,這是你的書,三歲的時候方阿姨給你看的睡前故事書。”
舒杭擡起頭,看向他,眼神無比溫柔專注,“三歲,我還沒有來這裡。阿越你三歲的照片,和你五歲有些差别。我有些遺憾,沒有和你從小到大都是鄰居,我想見見三歲,兩歲,一歲的你。”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學會說話,走路,自己吃飯,自己穿衣,一定很可愛——”
小少爺雙手枕着頭,胳膊肘就遮掩他的眼睛。
聽着他聲音輕輕緩緩的,小少爺不自覺的接他的話,“見了你也記不得,三歲能記住什麼呢?”
舒杭笑了起來,“不會,我三歲就可以記住很多,我會記得三歲的阿越。”
小少爺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說些什麼。按照以前,他會誇一頓,還是嘲幾句怎麼樣。現在他一點想法也沒有。
小少爺的意識有些許昏沉模糊,閉眼入睡。舒杭坐在他身邊,給他蓋上了被子。
半晌,他試探性的也躺在了小少爺身側。
小少爺睜開了眼看他一會,往裡面移了移,“不要過界。”
舒杭看他有些警惕的緊張,但是這個讓步,還是說明,小越現在不是那麼抵觸。
“阿越,明天你可以陪我出門嗎?”
舒杭平躺着,目視上方卧室的昏暗天花闆,輕輕的說着,“家裡過年,并不想要我去一潭。一直都是你陪着我去,明天也可以陪着我嗎?”
小少爺想起來,明天是舒杭爸爸的日子。
小時候不理解,但是長大了也就明白。舒杭爸爸是去了天上,也意味着,他永遠也不會回來。
九歲的舒杭問外婆要了爸爸埋葬骨灰的地方,小越就陪着他一起去。兩個小孩坐車,轉了好幾圈,才是找到一處破敗的舊墓地。
第一次去,兩個小孩什麼也沒帶,在那裡坐了一下午。還是夏季,小越身上被蚊蟲咬了很多包,舒杭說可以請爸爸來幫幫他們,小越吓壞了,抓着舒杭不放松。因為他身上涼飕飕的都是冷風,蚊蟲也沒有再咬他。
小越身體弱,經不住路途折騰還有天氣差異,有些受寒。還是暗處跟随的保镖發覺,出來帶他們回家。
小越半路就是睡了過去,一路攥着舒杭的手,帶回家的時候,兩人一起睡着了。
家裡人知道了,叮囑他們不可以随意亂跑,跑的那麼遠,下次就找不到家在哪裡了。
舒杭長了記性,下次去就沒有帶小越一起。小越惱了,把舒杭冷了幾天,等舒杭同意帶她去,小越才是重新搭理他。
兩人去了那裡,不做什麼,就隻是坐着發呆,看天上的白雲飛鳥,看周圍茂密林子的一座座石碑凸起。
小越問舒杭,他的爸爸有沒有在夢裡找他玩。舒杭隻是說,爸爸很忙。
舒杭的媽媽也很忙,也沒有經常出現在舒杭的夢裡。
小越會跟着舒杭圍着林子轉了一圈,找到一些野花藤蔓,給舒杭爸爸的小石屋子收拾了一下。就當是陪舒杭爸爸過年。
家裡人沒有管兩個孩子去墓地的事,隻是回來了,會把小孩身上的衣服都扔掉,又是泡澡,會好好折騰一番。
後來兩人長大了,就了解了,墓地不幹淨,髒東西會找上來,所以要洗幹淨。
舒杭還曾經偷偷瞞着家裡,把髒衣服留着,等着爸爸找來。小越知道,一直替他瞞着。
但是舒杭爸爸一直都沒有來,一次也沒有。後來,舒杭就沒有繼續藏衣服了,隻是每年去墓地。
“阿越,今晚市中心有煙花表演,我們可以去樓頂,會看得很清楚。”
舒杭還是堅持要他出門,小少爺從回憶裡回神,半晌才是應了一聲。
冬季的夜晚還是很冷的,冷風吹在身上,都是往骨頭縫裡鑽。
小少爺穿了一身厚實的衣服,又是披了一個毛毯,跟着舒杭上去頂樓。
頂樓距離地面十多米高,也沒有護欄,地面覆蓋了一層淡淡的白霜和冰淩,有些濕滑。
舒杭牽着小少爺的手,小心的拉着他上台階。
迎着酷冷的風,兩人并肩而坐,舒杭拉了拉小少爺的帽子,把他遮的嚴嚴實實。
小少爺等了一會,沒見到煙花,說一句他要回去了。隻是舒杭說要耐心點,小少爺才是繼續又等了等。
彭彭彭——
數十道明亮的光蹿上夜空,炸裂開的絢麗亮光,映亮了夜幕。
小少爺仰頭看着天上,絢麗的煙花接續不斷的升空綻放,東風夜放花千樹,火樹銀花,絢爛之極。
“阿越。”
聽到身側人喊他,小少爺轉了轉頭,絢爛的煙花背景,他看到一雙溫柔淺笑的眼眸,接着,唇上就是貼上一點溫涼的柔軟。
一如少年青澀時期的吻,溫柔似水,帶起周身觸電般的戰栗。
一如少年時期的心動,兩人擁抱着,心髒貼合的地方,怦怦,怦怦的心跳律動,似是重合在一起。
一如少年時期的那樣,小少爺哭了。隻是這次,隻是沉默的哭泣,沒有聲音。
舒杭放開他,看着他默默掉眼淚,勉強笑着,“阿越,是我太急了嗎?”
小少爺搖頭,搖頭,狠狠地搖頭。舒杭問完這話,小少爺做這個動作算是否定他的話。
但是小少爺又是哭的泣不成聲,這哭泣,是在否認他自己。
舒杭擦拭他的淚痕,沉默了一會,攬住他發抖的身子,“阿越,今天很晚了,我們回去休息,明天我帶你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