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舊年的最後一天,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很快就是新年。
半夜睡不着的方老爺子還想着,明天要是小越還不回家,他就親自去找。
定川一定是把孩子吓到了,發那麼大脾氣,簡直比他一個老頭子都會倚老賣老。
那隻是一次小小的事故,小越不是故意傷到别家孩子,隻是一時打鬧失了手。
方老爺子想起了,那天小孫子回到家裡。一家子都沒有人告訴他的,還是後來很晚講給他。
小少爺被方爸爸關在房裡,在房裡大哭大鬧的把門踹壞了,跑出去,又是被方爸爸攔住。
小少爺一直争辯着,他沒錯,他沒有做錯,他是被誣陷的,他沒做那些事!
方爸爸沒有管他說的亂七八糟,隻是問一句話,有沒有推人下樓。
小少爺抹着眼淚,倔脾氣的喊,“我就是打他了,怎麼了?他打我,我憑什麼不還手,我後悔怎麼沒有弄死他!”
一時沖動之下,小少爺說了不該說的話,方爸爸臉色極其難看,揚手就是要打他。
小少爺害怕的抱住了頭,旁邊的茶幾就被猛地拍了一掌。
方老爺子沒有在場,他在老朋友的茶莊喝茶,一時回不去。要是他在家裡,小孫子可不會這麼受罪。
聽傭人說,小孫子被他的二兒子訓得不敢吭聲,跪在客廳地闆上,哭的眼睛都是紅的。
方爸爸讓他回去房裡反省,小少爺在房裡待了半天,隻是半夜就偷偷的跑了出去。
沒有喊任何人。小少爺跑掉了,卧室裡的錢拿了一些,還有身份證明,像是要住在外面離家出走。
方爸爸攔住家裡人,誰都不許去找,小越就是被慣壞了,作事不知深淺,讓他自己冷靜冷靜。
方老爺子當即就是罵了他,小越是家裡的獨子,哪怕做錯了事,小越那麼乖那麼懂事,好好教育就好了,怎麼可以動手還不讓他回家!
方爸爸叫保镖去找人,但是小少爺給家裡發消息,他要住在外面,任何人來找他,他會一直跑。
小越做錯了事,正常的,才十八歲,怎麼能像是鄰居舒家小子一樣,被家裡人事事照料,作事欠缺考慮。隻要多磨練磨練就好了。
方老爺子想,他們方氏家大業大,不怕他們鬧,那個受傷的孩子一定可以治好。
小越要是不想上學了,就直接繼承公司……嗯……要是小越不想繼承公司,也不是不行,另找公司管理人,隻要小越舒心怎麼樣都好。
被家裡訓了一頓,不聽話幾天不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吃的習慣嗎,住的習慣嗎——
——小少爺回家了。
七十七的方老爺子,身體還算健碩,大半夜聽到樓下,喊小少爺回來了,他從床上坐起穿衣,拄着手杖出來房間去迎接。
方老爺子坐着電梯下樓,出來後就喊着,“小越回來了,在哪呢,快到爺爺這來,爺爺好久都不見小越了——”
方媽媽先是迎了上去,扶着方爺爺過來客廳。
淩晨兩點鐘,客廳裡燈火通明,方老爺子有些眼花,辯不清楚客廳裡坐的好些人都是誰。
許多身穿藍色警服的人,圍在這裡,方老爺子一一看過去,找到了二兒子方定川,還有鄰居家的小孩舒小子,就是找不到他的小越。
“小越呢,小越不是回來了嗎?”
方老爺子問兒媳,沒得到回應,哼了一聲,又是自己去找。
坐在客廳沙發中間的一道小身影,瘦弱弱的身影,身上還是穿着睡衣,披着一件毛毯,坐在那裡身子不時發顫,很冷的樣子。
方老爺子問了一句,“那孩子怎麼在咱們家裡,家裡很冷嗎,孩子怎麼穿這麼少?”
在場的衆人,很多穿警服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不做應答。
方媽媽扶着方爺爺坐在一邊,聲音有些沙啞的哽咽,讓他先坐着,家裡來警察,還要問話。
方老爺子有些奇怪,警察上門不是要交稅就是詢問公司的事情,哪有來家裡的。
“你們大半夜還來家裡,不是前兩天剛去公司視察,還沒完了——”
兩名警察安撫了幾句方老爺子,讓他暫時安靜,年紀大了情緒不要激動。
方爸爸蹲在那道瘦弱身影的面前,看着面前自己的孩子。
面上帶着病容,眼神恍惚,身子一直在發抖,唇色蒼白,毛毯都是遮不住他身上的一塊一塊青痕和紅腫勒痕。
“小越,你告訴警察,那些人跑去哪了,怎麼對你的。不要害怕,你已經到家了,我們都陪在你身邊——”
方爸爸耐心的勸說着,但是面前的小越揪着身上的衣服,隻是搖頭。
“方叔叔,阿越吓壞了,還是先不要問了,讓他去休息吧。”
坐在一旁的是舒杭,說話很緩很沉,垂眼看着小少爺腳腕上,青紫的手指抓握痕迹,在白皙的皮膚上顯眼無比。
警察來到那小少爺面前,小少爺驚懼的往後躲,拉着身旁的方媽媽躲在她身後。
“媽媽,媽媽你救救我,你救我,我沒有做壞事,我沒有——”
方媽媽抱住他,拍打着他發抖的身子,忍着失态的情緒,安慰他不要害怕。
警察沒辦法,隻能是向方爸爸說,斟酌着開口,“小少爺身體内有緻幻劑的成分,從臨時性檢測結果看,緻幻劑的攝入量較多,精神方面,像是受到虐待——”
注意到方爸爸掃視而來的冷沉眼神,警察頓了頓口,接着道。
“小少爺是受害者,希望他情緒穩定了,可以來警局一趟,做一次完整的筆錄——”
“我不去,我不去,媽媽我不要去……”
小少爺躲在方媽媽的懷裡,小聲小氣的說着這些話,躲躲閃閃,不敢擡頭看。
警察無奈的收了錄音筆,吩咐其他人整隊回去,這裡還是方家自己解決。
方媽媽扶着小越上樓,帶他去休息。
“要是他們不承認,小少爺也不肯提供相應證明,不肯指認——方總,您别怪我們說話不當。隻是小少爺,心理上過不去,表現出來的抗拒,有自願成分,恐怕無法立案——”
“整棟房子的人都可以抓起來審問,不怕他們不說實話。”方爸爸聲音很冷沉。
“這算是刑訊逼供,”警察歎口氣,“方總,您别為難我們。”
他們不能偏袒,哪怕此時的小少爺,受害者的表現十分明顯了,也要走法律程序。
方爸爸送走了警察,回來看到坐在客廳的舒杭,疲憊的揉額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了一聲謝。
舒杭站起來,詢問一句,“方叔叔,我可以上去看看阿越嗎?”
得到同意後,舒杭往樓上去。
客廳的方老爺子聽了半天,這會已經明白過來。
等到警察走了,方老爺子站起來,拄着手杖來到方爸爸面前,沉聲說了一句,“小越是我們方家的孩子,他們敢欺負,就要付出代價。”
———
方媽媽安頓好小越,從卧室裡出來,手裡拿着那些髒衣服,就看到站在走廊的舒杭。
“阿姨,我想見見阿越。”
方媽媽側身抹着眼淚,臉上憔悴疲憊不已,“舒杭,多謝你記挂着小越,他現在不想見其他人,你體諒。今天很晚了,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
舒杭沉默了一會,方媽媽見他不肯走,捂嘴哽咽着,還是點點頭說道,“你進去看一眼,不要吵醒小越,他睡着了。”
關着燈的卧室裡暗沉沉,安靜的沒有聲響。
舒杭推門進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但是他熟悉這周圍的陳設,邁步走進來沒有一步的停頓。
踢中腳下一個小玩偶時,輕微的聲響,就驚動了床上的人。
舒杭走過去,床上的小少爺已經睜開眼,舒杭慢慢的坐到床邊,借着朦胧的窗外光線,看到小少爺迷蒙的眼睛還是恍惚之色。
警察說,小少爺攝入過多的緻幻劑,這會,還是半迷幻的意識。
像是他們進去的時候,查看到的情況類似,小少爺神志不清的恍惚。
有人靠近的時候,小少爺往後躲,吸入一些清醒藥劑後。小少爺仰頭看了周圍一圈人,揪着身上的毛毯,就一直垂首默然不語。
舒杭一直沒有聽到小少爺和他說話,剛才向方媽媽求救的聲音,也是喑啞的細弱。
這會,他站在床邊看着小少爺,就聽到他講話了。
“我好累,身上很疼,今晚,可以,不要了嗎……”
舒杭不說話,隻是盯着他看。
小少爺眼神虛無的,沒聽到回話,也就是以他的理解明白了,小少爺聲音虛軟無力的說着,“你不是人……”
舒杭動了動手,坐在了床邊沿,握住他的手,順着他纖細手腕往上,一點點按揉他的筋骨。
按揉的力道不輕不重,十分舒适,小少爺放松了身子,在被子撩到一邊去的時候,他也隻是睜着眼,沒有阻止。
舒杭視線在他身上,一直靜默無聲,靜靜看着。
他一條腿擡起壓在床上,然後俯身摟抱起小少爺,一手順着他的脊椎骨往下。
小少爺軟骨頭的起來,趴在他的肩上,輕緩的呼吸,因為,逐漸變得急促。
感受到他太緊繃,身子在發抖,舒杭放輕了動作,慢慢的仔細的探查。
耳邊傳來小少爺的啜泣聲。“放開我……”
舒杭聽着他口中喊的名字,喊他舒杭。小少爺已經認出他了。
“阿越,你受傷很嚴重,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做檢查好嗎……”
“我不去,”小少爺哽咽的哭着,身上痙攣的發顫,“你放開我,放開我……”
舒杭攬抱着他,輕輕的說着,“阿越,他會受到應有的懲罰,你已經安全回家,我就在你身邊。”
小少爺聽不進任何勸告,精神受到很大刺激。
他們一窩蜂的湧進來,沒有任何預料,完全始料不及。完全陌生的面孔,目光全部打在他的身上。
小少爺看到他們臉上驚愕的神情。難堪羞辱,痛苦淹沒他的理智。
是舒杭帶來人,把他的難堪暴露在衆人眼前。
小少爺無法不怨恨,怨恨他,為什麼帶其他人來,為什麼一定要當衆給他難堪。
怨恨他們來救,為什麼要看他,用憐憫的可憐眼神看他。
為什麼說,他知道強迫他的人去了哪裡,為什麼一定要他講出來,他所遭受的一切。
為什麼他們說他精神出了問題,為什麼他們竊竊私語。
他們以為他沒注意到,躲到一邊去講話,他不是傻子,他什麼都知道。
小少爺強忍着生理的抵觸和懼怕情緒,用力的推他,推他走,“你出去,滾出去……”
小少爺不想要見到舒杭,因為他現在的樣子太狼狽了,不堪入目。
舒杭沉默着,不肯離開,隻是抱着他。小少爺沒力氣的推不動他,哭得更厲害。
“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一定要看我,你滾……”
小少爺咬着他肩上的皮肉,發狠的咬他。
舒杭忍着疼,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最後小少爺累了,癱軟着身子,幹嘔着嗆咳。身邊人還是不走,還是一直看他。小少爺不趕他了,任由舒杭拿了濕毛巾給他擦臉。
小少爺隻是冷眼看他,淚珠從眼角滑落,濕了鬓角。
“阿越,”舒杭握住他的手,輕輕的按揉,安慰道,“你放心睡,我不會再動你了。”
———
小少爺回到了家裡,卻是閉門不出。整日待在卧室,連窗簾也是不允許拉開,不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