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起之前那道應不屬于她的劍訣,他恍然大悟,撫掌道,“是她心口的刻印!”
雖是找到了關竅,他卻陰沉下臉來:人類修士真是太過狡詐無恥,連情愛都要算計成縛魂鎖鍊。
分明是最深情刻骨的道侶契印,在他眼裡竟成了肮髒惡毒的沉重枷鎖。
“不過,”他的視線轉向林讷行丹田的靈根幼苗,“隻要這裡……其他倒也好辦。”
恢複了四五成靈力,林讷行便結束了調息,冷然起身向四周探去。細羽花藤早在此前便回到了林讷行的胳膊上盤踞,與在她入定前纏繞的模樣未差分毫。
“你倒是氣定神閑。怎麼,不怕本座在你神識松懈的時候強行篡改記憶?”赤花上鑽出一張扭曲人面,龇牙咧嘴地湊在林讷行面前倒吊搖晃。
林讷行心如止水:“您先前抽去了晚輩的一身靈力,卻既要晚輩解這困局,又不許身為符修的晚輩使用符箓——晚輩思來想去,若要在您的威壓之下求得生機,隻能放手一搏,試着相信您還是有底線的。”
細羽花藤聞言頗有幾分愉悅,但戲弄手段卻更為惡劣。赤花湊在林讷行耳邊用沈謙語的聲線溫柔吐息呢喃:“怎麼辦……我是越來越想把你這株幼苗剝了皮囊留下來培養了……”
林讷行探查幻境的腳步倏地停下。她眸色微沉,指尖凝出一縷瑩白靈火向花藤莖脈打去。
花藤妖異震顫,赤花如醉酒一般癱倒在她肩頭。但與此同時,藤莖則再次将她胳膊絞緊,細羽直刺入她血肉經脈,發狠攫取着其中的純粹靈力。
林讷行唇色迅速灰白發青,額角滲出細密汗珠。她緊掐着腕脈,強撐着意志提醒道:“這難道也算是您的考驗?”
花藤汲靈的動作一頓,悻悻然收回紮入她肌理中的細羽。赤花寒聲譏诮道:“不過是幾句真心話,就聽不得了?”
林讷行閉了閉眼,咬牙反駁道:“您既有意觀晚輩道心,便不可隻将晚輩當作消遣。”
赤花嗤笑一聲,從林讷行手臂上化霧脫離,回到古樹上虬結的枝桠間重新顯形纏繞:“道心?你那癡心妄念,不要也罷。情符情契,皆為蝕瘴。執念不斬,道途必斷。”
“道心惟微……”林讷行雙手覆上心口,忽地長舒出一口氣笑道,“但晚輩本就是因情入道,道心符種,皆因情鑄……情劫非劫,柔極則剛。心若蒙塵,拭之即可;道若成籠,焚之便休!”
勁風吹過四野,古樹枝葉婆娑作響,鈴形赤花倏而開放,绮麗粉霧攜着濃香彌漫席卷。
原本空無的地面幻化出連理枝蔓,卻在交纏間生出毒萼,将中間的眷侶幻象絞作齑粉。千百種似哭似笑的聲音忽遠忽近,重疊回蕩在此方天地之中:“癡兒!癡兒!”
林讷行受到眼前幻象的刺激,蓦地嘗到喉間湧起的腥甜,卻隻是擡手利落地擦去唇角溢出的血絲。她眼眸中浮動着瑩白與赤芒,不是道心将崩,而是戰意決然,如乳獸初露獠牙般稚拙卻凜冽。
丹田乙木之氣倏然倒旋,陰陽逆轉,柔枝淬為甲木。
柘木符筆自她袖中飛射而出,筆身雷焰紋金白交熾,竟引動九霄雷雲沉積翻湧。
符筆懸空急顫,她直以腕臂作紙,精血為墨,于頃刻間繪成霹靂符,旋即半跪在地,并指掐訣向地脈打去:“火雷交震,焚瘴裂虛!”
雷光紫電如執刑天戟劈開混沌,将雪境天光自下引上,照徹此方魇境。
幽影幻障層層退去,林讷行的身影陡然向上回落在地,視角颠倒變換,卻見蓮池鏡面,倒影雙生。
汩汩鮮血自臂上傷痕蜿蜒垂落,林讷行身形微晃,分明此方執念消弭,彼方便可破障而出,但她偏不願就這樣昏睡過去。
她喟然長歎,接着緩慢蹲下身來,口中開始無聲念誦《元始經》;符筆蘸血為墨,以地上寒冰為帛,默書狂草經文。
溟涬蒙鴻,道殛情真。
寒冰上跪坐的人影整個已經因為失血而透出青白,執筆之手卻依舊穩如執戈。
最後一筆落下,經文所過之處,冰面竟逆作春霧,濡濕她顫抖的睫毛。經文化虹,陰陽複位。
鏡面生漪,虛實相合。
林讷行指尖顫了顫,随即緩緩睜開雙眼,隻見目識之所視天地俱清,幻真同照。她微按着心口,視線在位于遠處蓮池中打坐的時雨身上停留兩息後,又落回了身前蓮燈。
她拱手伏地,向蓮燈深深一禮:“多謝您手下留情。”
一縷冷香從燈芯溢散,缥缈之聲傳入林讷行識海:“資質驽鈍,不及我那花兒半分。考驗未過,你也莫要向本座讨要什麼答案。”
淚水盈滿眼眶後噴湧而出,她卻隻是沉默将淚掩在法袖之下,任由其在寒天中凝成荊棘狀的冰棱刺痛皮膚。她面色平靜,聲線如常:“是。”
也不知這“是”字是承認自己資質愚驽,還是她本就不求這殘忍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