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廢物!什麼也不會!跟你那早逝的娘一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養你有什麼用?啊?說話啊!啞巴啦?”
女人的咒罵聲源源不斷,而被她罵的,是一個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臉上看着沒什麼神情,垂眼看着地上的螞蟻。
女人的手腳也不閑着,罵一句就推一次。
少年也沒還手,依舊看螞蟻,螞蟻要從腳邊過,他便讓開道。
而女人看他沒反應,變本加厲的懲罰。
要他去荒野摘野草,去林間取露水。
在被女人罵了三個鐘頭的站了五個鐘頭的清瘦的少年,被趕出屋門,去認領懲罰了。
少年背着筐子,腰間挂着瓶子,獨自一人踏上荒野的土地。
殊不知,他所遇之人,為他帶來了未來。
過了許久,荒野上久違的罕見的有人來了。
是少年。
少年将他不知摘了多少次的野草摘下,荒野顯得光秃秃的,一覽無遺。
少年摘完後,又把筐子放在地上,徑直地走進了林間。
林間靜谧,時逢夏日,難免會幽靜清涼。
昨夜剛下一場雨,今日露珠無力地在葉上流轉。
蛙聲陣陣,蟬鳴蟋蟀,烈日灼心。
少年在等露水采集,他坐在樹下,手裡擺弄着葉子,一片自然的草葉,被他變成了一隻兔子。
待他玩成一大推時,露水才到一半。
時間漫長,他等得起。
少年無聊的東看看,西看看。
突然,遠處一草叢動了動,是一隻白兔。
這讓少年的警惕心放下了。
他意外的上前去,蹲下身子,摸了摸兔耳,細長的手指弄了弄兔子的下巴。
小兔子乖乖的,就這樣被撫摸着,也不逃跑。
似乎很享受。
少年看着兔子,輕笑一聲。
他低聲說道:“小兔子,也是迷路了?可别被壞人給抓走了。”
說完,他放開了兔子,想讓它離開。
兔子不明白,還是原地不動的待着。
少年靜靜地看着兔子,随後,他摘了片葉子。
葉子被兔子兩瓣嘴吃得越來越短,少年就一邊喂,一邊摸兔毛。
直到葉子沒了,少年才徹底放開兔子,準備起身看看瓶子有沒有裝滿露水。
這時,他身後傳來輕笑聲。
他回頭一看,是一位異族少年。
少年穿着民族服裝,身上帶着銀飾,叮鈴叮鈴響,衣袖上是龍紋樣。
不僅服裝不同,相貌也不同。
少年的膚色雪白,桃花眼含着玄瞳,淚痣點綴着,襯得他更俊美了。
異族少年笑吟吟,道:“小兔子,快過來。”
兔子一蹦一跳就朝他奔去了。
少年沒怎麼理會那人,回去把瓶子收起來了,準備離開。
金烏落于西山,倦鳥歸巢。
異族少年看着兔子一蹦一跳的,又去看少年。
終于,在少年離開那一刻,他說話了。
他用不怎麼标準的中原話道:“你好,我可有榮幸知道你的芳名?”
“我叫墨離燼。”
“你好,離燼,我叫冷無弦,你也可以叫我瓊玄。”
“嗯,你好。”
兩個少年的問候就這樣結束了。
墨離燼收拾離開,似乎這次的交友并沒有影響他任何事。
待墨離燼徹底走遠,瓊玄看着手中兔子,揚起嘴角,低聲說了幾句。
“歪豔木,麥耐察蒙。”
……
墨離燼回到家時,已經天黑了。
大門緊閉,他無奈隻能從後門進入。
夜深人靜,隻有墨離燼那間屋亮着。
屋裡,墨離燼坐在床上,靠小桌子寫着功課。
墨離燼白日寫不得課業,被繼母刁難,隻能夜裡寫。
所幸夫子所布置的課業不怎麼多,墨離燼一個鐘頭内就能寫完。
寫完課業,墨離燼就準備入睡了。
他鋪好床被,熄燈睡覺。
隻不過,他每次做夢都會很奇怪。
這次,他做的是怎樣的夢呢?
他想着。
……
“阿娘,我想吃這個,你喂我嘛。”
“不行哦,燼兒,莫要吃了,當心半夜牙疼,乖啊,燼兒不吃,娘親給你吃别的。”
“阿娘,燼兒想吃嘛,就這麼一點,一點點,好不好嘛,我保證不會再吃了。”
“行吧。不過燼兒要說到做到,不然阿娘就不給你吃了。”
“燼兒知道啦,阿娘就快給我吧。”
貌美的女人懷裡抱着糯米團子一樣的小孩,神色溫柔的為孩童拿起一塊甜酥。
甜酥還在女人手中,小孩就迫不及待的想吃了,但也是等到甜酥在自己手中,才吃起來。
看着懷裡的孩子,女人的眸中,溫柔都快溢出來了。
一塊甜酥入腹,燼兒滿足地眯起眼睛,開心地笑了笑。
墨離燼靜靜地看着,他的眼裡也有東西似要溢出來,是淚水。
墨離燼以往的夢都是刀光劍影,或是未來。
這次,卻是他兒時。
自從娘親逝去,父親續弦,卻是欺負他的。
少年心會敵萬人,怎奈上天不給時。
墨離燼把眼淚止住了,他鼻頭一酸。
明天是娘親的祭日,他要去祭拜。
可能隻有這個日子,他才不會被欺負。
他可以欺負回去,可換來的是更嚴重的懲罰。
有次便罰他絕食三日。
但墨離燼還是會報複回去。
他可不是隻會默默被欺負的人。
這個夢短暫又美好。
隻不過,很快就要回到現實了。
……
翌日,墨離燼随人一起去墓地,祭拜母親。
墨離燼坐在車裡,穿着黑服,頭上圍着黑帶。
路途遙遠,那是母親向往喜愛的地方。
到達地方後,繼母并沒有一同跟去。
也是,欺負她的兒子如此久,沒臉去看。
墨離燼跟在他父親後面。
他的父親,自從娘親逝去後就性情大變,久久不歸家,時而暴躁時而冷漠,說是在外工作,可沒人知道,是不是真的。
墨離燼對父親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的。
男人的臉,即使中年,也能看出清秀來。
男人跪到墓碑前,手裡拿着一壺酒,他把酒倒入杯子裡,在擺上祭品。
許久,男人慢慢地附身祭拜,随後直起身子,輕輕吻了下墓碑,他愧疚說道。
“我的夢兒是不願入我的夢嗎?”
“怪我,寒了你的心。”
“夢兒啊,就進一次我這負心郎的夢吧。”
“我真的好想你,哪怕你怪我打我罵我,我也不在乎,我隻求,與你見上一面。”
每年來此,父親都會這樣。
父親在娘親生前最後一面,拒絕見她,傷了娘親的心,含淚而去。
而續弦,一是家裡人催逼的,二是希望有人管家。
娘親體弱多病,兒時病壞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子。
父親給娘親的山盟海誓中,便說過若娘親逝去,他必不再娶妻,三書六聘,鳳冠披霞隻給娘親。
可還是假的,但後面的确實做到了。
他與繼母結婚,便發誓不動繼母,新婚之夜也是分房,此後便離家多日。
父親說的話很少,句句訴衷情。
墨離燼就在後面跪着,他經常被罰跪,跪久了自然而然習慣了。
所以他有的是時間和娘親在一起。
雖然是與遺體在一起,但對墨離燼來說,已經知足了。
父親說完了,重重朝墓地磕頭,後起身離開。
墨離燼在風中淩亂,墳前野草生長如半個身子高,伴随着幾朵野花。
墨離燼不似父親那樣,他話很少,隻能靜靜地跪着,他每次都這樣。
狂風大作,烏雲密布。
墨離燼也從晴空萬裡,跪到了陰霾籠罩。
他并沒有讓家裡人等他,他自知會很久。
他不知道對娘親說什麼,在他年幼,娘親便離開人世了,記憶本就殘缺不全,該說些什麼?
他隻能說句我想你了。
他不想讓娘親知道,她的兒子受欺負。
也不想讓她擔心。
過了許久,墨離燼也該起身離開了。
跪久了,還是會麻木。
他腿腳一麻,眼看就要直直地往地上栽。
忽然,一雙用力的手臂摟住了他,把他站穩了。
墨離燼原本想摔在地上,體驗痛感。
可有人接住了他。
墨離燼一看,是上次那個少年。
少年笑吟吟的,在這灰沉沉的天氣,笑容如一絲一縷陽光。
如同一束光照進心裡。
墨離燼愣了愣,很快回神直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他怎麼出現在這?
冷無弦也并沒有應此而失望,他頗為耐心地等待疑問。
“謝謝,但是你怎麼會在這?”
此話一出,墨離燼也覺得有些不妥。
他并沒有資格不讓别人來此地。
可冷無弦對他這疑問并沒不滿。
“我來找你玩啊,我無聊,出去散心就碰巧遇到你了,這緣分怎麼樣?我覺得好極了。”
“你又怎麼知道我在這?”
“可能是,心有靈犀吧。”
尾音上揚,連同心也被提起。
冷無弦并不是與那日同樣穿的異族服裝,而是高馬尾中原衣。
“你剛剛來的?”
“也不完全是,等了你好久。”
“為何等我?”
“等你跟我玩。”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等你同意。”
“你怎麼這樣啊。”
“我哪樣?你不喜歡?我覺得挺好啊。”
“我說不上來,你放棄吧,我比較難等。”
“等多久我都願意。”
“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就算滄海桑田,我也會等你到枯成白骨。”
少年如此炙熱,讓人承受不住。
怎麼會這麼堅決,他并不值得。
墨離燼想。
淪為黑夜,無法逃出。
墨離燼想了想,還是禮貌地接受少年的好意,他先行離開,時間不夠了,他可能回不了家了。
街上靜悄悄的,隻有一盞盞燈。
沒有任何一盞燈是為他而留的。
他就是夜裡未歸人,無家可歸。
早知如此,墨離燼就應該在母親墓前睡覺。
起碼會有地方。
那裡會有随意搭起的棚,是母親生前特地叮囑的,因為她怕她的燼兒沒地睡。
敲門無果,父親必定離開了,繼母肯定鎖門了,後門也進不去。
墨離燼背靠着牆緩緩蹲下,抱住膝蓋,蜷縮着自己。
就這麼睡了。
天泛着魚肚白色,屋裡仆從出門買菜,卻意外看見門口蹲着的一個人。
仆從吓了一跳,大聲喊了句“鬼啊!”
卻發現是自家公子,他連忙叫醒墨離燼,把他帶進屋子裡去了。
墨離燼原本就被仆從這一聲喊醒,有些迷糊,發覺自己身上蓋着一張被子。
有些疑惑,但困意湧上來,此刻他更想睡覺。
換個地方睡也絲毫不影響睡意。
天光大亮,公雞打鳴,早上到來。
墨離燼在喧鬧中醒來。
他起身下榻,收拾床鋪時,他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被子,他有些疑惑,他從哪裡來的。
墨離燼思考了一會,覺得周圍人都不會給他被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冷無弦了。
他還是把被子整理幹淨,打算遇到冷無弦就問問,是的話便洗幹淨還人。
他出了房門,看到在院子裡的繼母。
繼母聽到聲響,轉頭一看,陰陽怪氣道:“呦,還敢回來。”
換作以前,墨離燼會當聽不到,當成空氣。
可現在不一樣了,短暫的清醒,讓墨離燼有了底氣。
孤注一擲的輕生忘死。
墨離燼回怼道:“可不是嘛,多虧了勸你,不然我流浪街頭您就成惡毒繼母了。”
繼母聽到又驚又怒,道:“你這小雜種!骨頭硬了?膽子大了,還敢說?”
墨離燼平靜道:“我怎麼不敢?今日你若安穩,明日你便動蕩,我說到做到。”
說完他就離開了。
墨離燼越平靜,繼母就越憤怒,就像跳梁小醜。
昨日還是陰沉,今日便晴空萬裡。
如此多變的天氣。
早點沒了,墨離燼餓着肚子去幹活,一直等到中午他才有飯。
他好歹也是公子,可落得如此遭遇。
公子這個身份和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同嘛。
墨離燼心想。
木柴被送入火中燒起,換來的是噼啪噼啪的柴火聲。
袅袅煙氣飄上天空,飯菜也煮好了。
墨離燼終于吃上飯了,他還在感歎如此美好,就被繼母要求等會兒洗衣幹活。
墨離燼皺了皺眉,不悅道:“家裡有侍從吧,為何叫我?”
繼母聽到了,又想罵回去,可墨離燼突然站起來。
少年的身高發育快,比她還高,往下看人有一種睥睨之态,壓迫人的氣勢。
墨離燼笑眯眯道:“所以,還是請您吩咐侍從,我可不是做這些,明白了吧。”
他收拾完碗筷,随後離開了。
隻留繼母一人暴跳如雷,敢怒不敢言。
在意外聽得父親無意說出的話後,墨離燼就有些猜測了。
曆經磨難,重向春山。
那麼,他要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
墨離燼徑直往林間去,平日裡他都是被使喚去這幹活,但今日,他是有目的的。
林間小道,幽靜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