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意觀望四周,随後,縱身一躍,踩着石子跳到樹上了。
他調整好坐姿,惬意地靠在樹幹,一隻腳蹬着樹枝,另一腿肆意垂落。
檀香之雅,恍惚隔世。
太陽如此燦爛輝煌,就算餘光洩于葉間,還是燦爛無瑕,葉間斑駁,染于臉上。
墨離燼有些不适,皺了皺眉,陽光太強烈了。
他找不到什麼可以遮住眼睛,啧了一聲,把自己發帶解下,蓋在眼上。
他等人來。
那個人,會來的。
不一會兒,樹下蹦來了幾隻兔子,垂了垂耳,又一蹦一跳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來了,腳步輕盈,步伐卻又是那麼堅定。
那少年走了幾步,後飛身而躍,也來到了樹上,恰好,是墨離燼所在的那棵樹。
他勾了勾嘴角,道:“你好啊,逍遙自在的少年。”
墨離燼早就察覺到動靜,他把發帶拿走,眼睛還沒适應光亮,但他還是閉着眼,輕咬住發帶,準備束起頭發。
嘴裡含糊不清地道:“你好啊,肆意自由的友人。”
等墨離燼束好頭發,冷無弦落地,墨離燼也準備落地了。
他跳下來,然後站定。
墨離燼展開笑顔,冷無弦有些愣神,他第一次見墨離燼的笑容,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他想。
但他應該有自由,不能強求,隻能是希望。
冷無弦道:“小公子,怎麼啦?”
墨離燼雖然疑惑為什麼這麼叫,輕咳了一聲,撇開臉,道:“我這次是有事找你,希望你能幫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幫,我不介意。”
冷無弦道:“公子所言我必答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墨離燼又道:“你不怕被我欺騙?萬一我傷了你的心呢?”
冷無弦道:“公子所言極是。但我無悔此舉,誠心誠意,我僅給你一人。”
墨離燼心想,世上真有如此嗎?像他那樣,付出真心,并不悔恨。
他是不信的,他從未見過。
雖青史留名便有誠信之道,古時寥寥數幾也有忠誠,如隕星降落,又如彗星消失。
墨離燼還是想試一試,萬一他是真的呢?
就算不是,他也不能辜負講誠信之人。
在這世間,已經很難得了,又被他遇到了。
冷無弦聽了墨離燼的計劃,有些冒險,他有些不願眼前人受傷,想把他捧在手心裡。
明珠蒙塵終有時,守得善心顔驚世。
墨離燼是打算做完一切後,他假死逃生,然後去冷無弦那裡。
冷無弦很願意去找他,他很歡喜。
刺激與意外,籌謀與妄為。
兩人告别後,墨離燼并沒回府,去了别處,他不知道的是,冷無弦也沒回去,而是跟着他。
墨離燼來到一家胭脂鋪,介于身份,他把臉遮住了。
鋪子裡,香氣四溢。
姑娘們聚在一塊,讨論着胭脂質量。
墨離燼相貌出衆,再加上男子的身高,難免會被關注。
店家見了,疑似男子,但是男是女都沒關系,隻要是來買東西的,她都不介意。
墨離燼并未挑選胭脂,而是來到店台前,低聲說了幾句,店家就讓他跟她走了。
在人群裡的冷無弦有些着急。
墨離燼可别被帶走了。
方才店裡就出現了男子,已經有些稀奇了,現如今又出現一名,都有好奇心了。
冷無弦也不在意自己以男子身份來此,但看不到墨離燼後,有些失望,準備離開,可一想,墨離燼交代他的似乎就有買胭脂,他就去挑胭脂了。
那群姑娘見俊俏少年來了,是要買胭脂,雖有些害羞,但還是鼓起勇氣跟他推薦胭脂。
冷無弦也就跟她們聊起來了,也懂了挑胭脂的方法,但他的心上人不常用胭脂。
墨離燼憑借意外得知的話語,跟着店家來到了一密道。
他有些好奇,怎麼這麼沒防備心。
其實,在淩紫霄與店家一次交談時,就已經說了下次有一名男子來,就是替她而來的,對好暗号就直接帶去地方。
所以店家才這樣的。
對墨離燼而言,簡直是順水推舟。
店家帶着墨離燼來到密道,這裡通行不便。
墨離燼好幾次磕到頭了,太難走了。
終于,來到了一道密門。
店家掏出了鑰匙,咔的一聲,門開了。
密室内,到處金閃閃的,珍寶應有盡有。
換作别人,早就被眼前此景迷了眼。
直到墨離燼徹底走進去一看,在心裡徹底默認了。
其後,店家給了墨離燼一份東西,就帶他離開了。
墨離燼摸索着路,默默記住了。
出來後的墨離燼,就看到本該回去的冷無弦,在挑胭脂。
墨離燼是有說要買,可這也太早了吧。
冷無弦還在認真挑,一姑娘道:“小公子,這款胭脂色怎麼樣?”
冷無弦想了想,覺得襯托人有些病态白了。
另一姑娘問道:“那這個海棠紅怎麼樣?”
冷無弦又想了想,抹上去有些一碰就碎。
他還是搖了搖頭。
又一姑娘問道:“那這個嫣紅色怎麼樣?”
這款有些淡,抹上去确實很适合,可怕不喜歡。
他搖了搖頭,終于開口了,道:“姑娘們,有沒有顔色比較淡,抹上去又能看出來又不會看不見的?”
姑娘們都面面相觑,忍不住問道:“這位小公子,你的心上人究竟怎樣啊?你為她挑胭脂挑了這麼多,卻隻要看不出來顔色的。”
冷無弦自知勞煩了,但還是道:“我的心上人,他什麼都合适,可我就想把最好最特别的送給他,又怕他害羞,就想送個好看又與衆不同的。”
雖然下次就不會用了,但還是想挑最好的。
姑娘們都羨慕他的心上人有如此福氣,找到了一心一意之人。
最終,冷無弦還是挑到了合适的胭脂,他付了錢,準備離開,碰巧看到了墨離燼,正想打招呼,可墨離燼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讓他感到奇怪,仔細想了想。
揚起嘴角笑了笑,他知道為什麼了。
……
墨離燼明知後面沒人會來,但還是加快了腳步,不知道為什麼,他聽到冷無弦說出那些話,胸口悶悶地。
他好像沒有權利在意這些,他隻是與冷無弦之間存在利益的。
在他心裡,冷無弦是他朋友,可在冷無弦心裡呢?
他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慢慢的,随着思緒,他的腳步不知不覺就慢下來了。
他平複好内心,繼續前進了。
如果那是假的呢?
如果的話,他還有些希望,哪怕一絲希望,他也願意相信是假的。
可看冷無弦神色,認真溫柔,不像假的。
正在想着,突然,他的肩膀被輕拍了下。
墨離燼本就出神,本能反應就讓他回頭看。
沒想到,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正在想的當事人。
這讓他驚了一下。
被冷無弦看到後,他道歉道:“抱歉,吓到你了,還好吧。”
也是一樣溫柔。
這讓墨離燼莫名有了火氣,但還是沒怎麼,隻是避開了,繼續往前走。
兩人就這麼無言的走着。
都不願意和我說話了嗎。
走到岔路口,一個往左邊,另一個往右,就要分開了。
就在墨離燼擡腳往右邊前進時,冷無弦開口了。
他道:“這位哥哥,不跟我說些話嗎?”
墨離燼強硬地停住腳步,别扭道:“說些什麼,我不會。”
見他說話了,冷無弦道:“你想說什麼都可以,我不在意。”
墨離燼還是道:“我不會。”
冷無弦并沒因為這樣而放棄,而是走到墨離燼旁邊,給他一樣東西。
感到手心冰涼,墨離燼一看,是剛才買的胭脂。
看到這個,墨離燼有些惱火又疑惑。
為什麼給他這個。
他又猜測,可能是送給心上人,被拒還了吧。
人在特别情感面前,就會喪失思考邏輯。
冷無弦道:“你不是交代我買這個嗎?我提前買好了。”
墨離燼沒什麼好氣道:“你怎麼這麼快就買好了,未免太早了吧。”
冷無弦倒是沒在意什麼,他道:“無妨,若是到那時候用不了了,我可以再買,這個,也可以送給你。”
墨離燼還是有些失望,又不敢問。
隻能藏在心裡。
眼看冷無弦要走了,可能私心引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你在胭脂鋪所說的,是真的嗎?”
就算抱有一絲希望,也願意嘗試。
冷無弦對他轉頭莞爾一笑。
“是真的。我就知道,你在。”
……
直到墨離燼回府了,他還是有些恍惚。
内心某處,輕微顫動。
他說不清道不明,内心深處一根弦被撥動了下,或者說,猶如心弦撥動。
直到好久,他内心才徹底平複下來,波瀾不驚的水面,驚不起任何漣漪。
自從早上那件事,淩紫霄就看墨離燼很不爽,又想刁難,就一直陰陽怪氣,頂嘴一下就直接罵起來了,上頭時拿起旁邊棍子,用力往墨離燼身上打,打了好幾下。
墨離燼不打女人。
因此挨打着,打到吐血後,他才阻止。
他的後背隐隐滲出了血印,嘴角也帶血。
這打的多狠。
仆從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都慌起來了。
被打的人還在盯着打人的,盯得人發毛。
墨離燼起身,對淩紫霄笑道:“等着瞧啊。”
随後離開了。
淩紫霄膽戰驚心,一種不好的預感。
墨離燼吐出了一口瘀血,他沒想到會打這麼狠,不過,日後之事,就不用顧忌了。
一個人上藥有些艱難,但墨離燼忍着痛抹好了。
他趴着睡覺,睡前最後一刻。
他想母親了。
可想念是沒用的。
一夜無夢。
……
時間一下過了幾個月。
蓄謀已久的好戲,就要開幕了。
自從上次墨離燼被打了幾棍子後,他與繼母之間關系就已經很不好了,明争暗鬥。
而墨離燼也是收集了許多證據。
一切都差不多後,墨離燼開始行動了。
他獨自離開,去衙門,禀告官兵,交完一切證據後,他又離開了。
他回府,直奔去找繼母。
淩紫霄還在屋裡,她緊張收拾東西,準備跑路,突然,咚咚幾聲,把她吓得魂都沒了。
她以為是接應她的人來了,沒想到一開門,就是她現如今害怕的人——墨離燼。
她一下子把門關上,拿着行李準備往密室逃脫。
轟的一聲,門被踹開了。
墨離燼收腳回去,随後上前抓住了淩紫霄。
他的聲音一出來,就讓淩紫霄魂失了幾分。
“繼母,你要去哪。”
淩紫霄膽戰心驚道:“我,我去娘家不行嗎?我不跟你作對了,你就放我走吧!”
“不可能,我都還沒和你算賬呢。急什麼?”
“我錯了我錯了饒過我吧。”
淩紫霄跪在地上求饒。
墨離燼隻是冷冷地看着。
他問:“我母親,因何而死。”
這正是淩紫霄所陷害的。
她跪在地上,還保持着磕頭的姿勢。
“說啊,你說了,我說不定會放過你。”
強大的恐懼讓她想求生。
“我,我不知道,我隻是不小心,不小心下錯藥了,别怪我啊,别怪我,你爹也有設計,還是,還是他,他提出來的,你要麼去找他算賬,當時,當時他想毒害你,還是,還是我心軟救下了你,你别怪我啊。”
墨離燼原本已經想到了,可真相說出來,心還是有些痛。
自己的親人,想害他。
天理難容,就讓這些壞人留在世上這麼久了。
他既悲痛又不甘心。
為什麼好人如此悲哀,壞人卻安逸活在世。
他想張口說話,可又說不出來,隻能徒勞張了張口,心裡如同被鈍刀割了下。
淩紫霄見他不說話,以為是準備用苦刑懲罰她。
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墨離燼,巨大的恐懼懸于頭頂。
她道:“你,你别怪我啊,我好歹救了你。”
墨離燼忽然轉頭盯着她,緩緩蹲下,慢慢地露出瘆人的笑。
他道:“我可不會怪你,我要恨你。”
淩紫霄魂都快沒了,還是壯起膽子,道:“那我就後悔死了,那次沒把你一起害死。”
她知道墨離燼不打女人,想通了這點,膽子大了,又開始罵了。
墨離燼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他理不清,忘不掉。
那頭的淩紫霄還在咒罵。
墨離燼平靜道:“我知道你的事,私吞一筆賬,之前畏罪潛逃,殺過人。”
“你說,我把你送去牢獄,怎麼樣?”
這句話如一把利刃從頭頂刺下,淩紫霄感到害怕與痛恨。
淩紫霄還是矢口否認?,這讓墨離燼有些煩。
墨離燼道:“我不管你承認不承認,證據确鑿,你無話可說。”
淩紫霄突然笑了,半哭半笑的。
她道:“你這小賤人,跟你娘一樣!”
說完,她大喊一聲,“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
随後,她撞死于柱子上。
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
墨離燼沒想到這樣,他呆了一會,随後處理好血迹,把淩紫霄平放于地上,等待官兵來處理。
自己徹底離開了,他與這個房子,再無關系。
他再次來到胭脂鋪。
店家見到他也不意外了,往常帶去密室,就在打開密室時,墨離燼把她打暈過去了。
“店家,下次記得注意點,可别被我這種人欺騙了。”
墨離燼把店家丢棄在那,對店裡客人解釋了一會,客人離開了,他再把店家帶出來,之後挂上休業的牌子,離開了。
他回去府中的祠堂,拿出靈牌,是他自己的。
他假裝自己死了。
徹底做完一切後,天都快黑了。
月黑風高,墨離燼以死之身,徹底逃離。
他擺脫了身份,也逃離了。
墨離燼策馬揚鞭趕到城外,看到了冷無弦也正在騎着馬,兩人相視一笑。
曠野之息,肆意自由。
兩個少年就騎着馬,來到了沙漠。
月色漠影,逍遙之身。
夜裡奔馳,呼嘯的風在耳邊飛過。
墨離燼覺得,這是他第一次最灑脫自在。
冷無弦覺得,他們好像在私奔,這是他所羨慕的,但墨離燼正如自由自在的風,不會為他停留的,但他願意等,等到風為他停留。
他要的是真心,并不是強迫。
那一夜過後,從此,中原再無墨離燼。
而他,要做草原兒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