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沂林抱着魚缸走在鋪滿積雪的小路上。小金魚每擺動一下尾巴,水面就漾開一圈圈金色的漣漪。她忽然明白,這場奧數比賽的意義,早已不是簡單的輸赢。在那些一起準備比賽的日子裡,在和柏紀榆的你追我趕中,在與小金魚的朝夕相伴間,她收獲了比分數更珍貴的東西——那是一份難得的友誼,是共同探索數學奧秘的快樂,更是一段充滿溫暖和歡笑的美好時光。而這些,或許就是人生中最奇妙的方程式,答案裡寫滿了成長與幸福。
沂林突然想到這麼一句話: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沒有最美好的相遇,但卻應該有為了相遇或者重逢,所做的最美好的努力。
-- 勒.克萊齊奧 《流浪的星星》
寒冬的陽光斜斜穿過五年級(1)班的玻璃窗,在課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格子。班主任抱着紅綢包裹的獎杯走進教室時,木質地闆被此起彼伏的跺腳聲震得微微發顫。紮着低馬尾的沂林被李想從座位上拽起來,藏在米色針織衫口袋裡的草稿紙随之滑落一角,露出上面用藍墨水勾勒的歪扭小魚——那魚的尾巴像被風吹皺的波浪,此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輕輕起伏。
"安靜!"徐老師将獎杯輕輕放在講台上,金屬底座與木質桌面碰撞出清脆聲響,"這次全國奧數決賽,沂林同學不僅以滿分奪冠,更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解法震驚了評委!"他按下投影儀開關,幕布上瞬間鋪滿密密麻麻的公式,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條用銀色熒光筆繪制的小魚,它的遊動軌迹竟與壓軸題的解題思路完全重合。
李想"噌"地跳上椅子,粉色發繩系着的蝴蝶結掃過頭頂的吊扇:"我發誓!決賽前三天的晚自習,她對着窗外的月亮發了半小時呆,突然抓起我的自動鉛筆在草稿紙上亂塗!"說着翻出照片,照片裡沂林正趴在圖書館的玻璃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手中銀色馬克筆在玻璃上勾勒出魚群,窗外的圓月剛好嵌進草圖的缺口。彼時圖書館早已閉館,管理員大叔舉着手電筒守在旁邊,光暈裡浮動的塵埃都被鍍上了一層銀邊。
沂林想:你什麼時候把照片打出來的呀!
隔壁班的喧鬧聲由遠及近,柏紀榆抱着厚厚的演算本擠開教室後門。這個清冷少年,藍色沖鋒衣下擺沾着未拍淨的粉筆灰,衣領處還别着枚褪色的天文社徽章。他快步走到講台前,展開筆記本時飄出幾片幹枯的銀杏葉——扉頁夾着的便簽紙還留着反複折疊的痕迹,蒼勁的字迹寫着"心若遊魚,自破迷局"。
"天文社觀星那晚,"柏紀榆的聲音有些發顫,指腹摩挲着紙上歪歪扭扭的月亮圖案,"你說不規則圖形像被天狗啃過的月亮,我連夜畫了五種魚群遊動路線。"泛黃的紙頁上,五條方向各異的小魚穿梭在彎月周圍,邊緣還貼着用修正液點出的星光,那是他對照着月相圖,用圓規針尖一點點戳出的痕迹。
教室裡突然陷入寂靜。數學科代表顫抖着接過那張珍貴的草稿紙,指尖拂過小魚躍動的線條,忽然想起沂林總在課間用彩色粉筆在黑闆上演算,那些螺旋狀的輔助線像纏繞的藤蔓,連值日生擦黑闆時都忍不住避開;前排女生悄悄掏出熒光筆,在自己的演算本上臨摹魚群,這才驚覺原來複雜的幾何圖形真的可以化作靈動的軌迹;不知誰起了個頭,改編的《月光謠》在教室裡輕輕流淌:"小魚擺尾破迷霧,月亮彎彎指前路..."歌聲順着窗戶飄向操場,驚起一群白鴿,羽翼掠過秋日湛藍的天空。
柏紀榆和李想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把手伸進書包。柏紀榆掏出的是自制的月亮形狀熒光貼紙,每片月牙都裹着半透明的塑封膜,在陽光下泛着珍珠母貝般的光澤;李想變魔術似的舉起小魚造型的演算尺,透明魚身裡封存的金粉随着晃動簌簌飄落,宛如銀河傾瀉。"打開看看!"兩人異口同聲,柏紀榆耳尖泛紅,李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兩汪倒映星光的湖水。
暮色漸濃時,沂林獨自站在灑滿月光的走廊。獎杯被擦得锃亮,底座刻着的"全國第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輕輕展開那張承載着無數夜晚的草稿紙,小魚的眼睛被月光點亮,仿佛要順着密密麻麻的公式遊向浩瀚星河。遠處傳來李想的喊聲:"沂林!柏紀榆請假去外面買了草莓蛋糕!"轉身時,她看見兩個好友朝她跑來,李想馬尾辮上的粉色蝴蝶結在風裡翻飛,柏紀榆沖鋒衣口袋裡露出半截彩色鉛筆,而那條草稿紙上的小魚,正載着所有的星光與期待,朝着更遼闊的未知遊去。
周五傍晚的風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沂林背着印滿公式的藍色書包蹦出校門,書包上的月亮挂件随着步伐晃出清脆聲響。一眼就看見爸爸的白色小轎車停在梧桐樹下,車窗半搖着,飄出她最愛的流行音樂,後備箱還露出保溫桶的銀色提手——準是裝着奶奶包的荠菜馄饨。
"媽媽提前回來了!"爸爸剛按下解鎖鍵,沂林就"嘩啦"拉開後座門,書包帶子掃過座椅上的羊毛圍巾。小區裡的銀杏葉簌簌飄落,金黃的葉片撲簌簌鑽進她的圍巾縫隙,像撒了一路的月亮。拐進地下車庫時,她隔着車窗看見自家陽台亮着暖黃的燈,窗簾上晃動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跳突然不受控地加快。
電梯數字跳到17層,沂林攥着書包帶的手心微微出汗。防盜門虛掩着,飄出紅燒肉的香味,還有瓷勺攪動湯鍋的輕響。玄關處,黑色羽絨服搭在衣架上,旁邊放着雙沾着銀杏葉的白色運動鞋,鞋邊還沾着些暗紅的泥土,像是從遠處的山林帶回來的。她深吸一口氣推開家門,正撞見媽媽系着碎花圍裙從廚房探出頭:"阿林快過來!看看誰來了!"
客廳暖黃的燈光下,穿藏青衛衣的少年半跪在茶幾前拼樂高,黑色發梢垂落額前,專注的側臉和記憶裡重疊。聽見動靜,他猛地擡頭,虎牙在燈光下一閃:"小數學家,這道立體幾何題幫我看看?"沈翊晃了晃手裡散落的齒輪,樂高零件堆裡還壓着張泛黃的草稿紙,上面畫着歪歪扭扭的小魚,正是他們小時候一起研究魚群遊動軌迹的塗鴉。
"聽說某人拿了奧數冠軍?"沈翊突然從背後掏出個機械魚模型,齒輪咬合處閃着微光,魚尾擺動時竟能折射出彩虹,"當年是誰哭着說魚的遊動軌迹像函數曲線來着?"他起身時帶倒了樂高零件,兩人蹲在地毯上争搶,沂林忽然注意到他手腕内側的淺色疤痕——是初中替她擋自行車時留下的。那道疤随着他的動作輕輕起伏,像條沉默的小魚。
晚飯時,沈翊熟練地給她挑出排骨上的骨頭,被媽媽笑着戳破:"就你寵着阿林!小時候為了給她撈螢火蟲,兩個人掉進荷塘渾身濕透..."沂林的筷子突然頓住,記憶裡潮濕的夏夜翻湧而上:沾滿淤泥的校服、少年背她回家時哼的跑調歌曲,還有月光下交疊的影子。沈翊耳尖泛紅,往她碗裡夾了個丸子:"現在可撈不着螢火蟲了,不過..."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飯後,沈翊從書包掏出個絨布盒子。裡面躺着枚銀杏葉形狀的胸針,葉脈間嵌着細碎的藍水晶,像把整片星空揉進了葉片。"在國外交換時做的,"他别在沂林校服領口,動作比拼樂高時還要小心翼翼,"本來想等你生日..."話音未落,沂林突然發現他衛衣口袋露出半截素描本,邊緣畫着熟悉的小魚。
夜深了,沂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闆。隔壁房間傳來沈翊和爸爸打遊戲的笑鬧聲,混着媽媽偶爾的嗔怪。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爬上書桌,照亮藍色書包上翹起的挂飾,還有草稿紙上未完成的幾何題,以及那枚胸針折射出的,星星點點的光。她輕輕翻開沈翊落下的素描本,裡面夾着片幹枯的銀杏葉,背面用鉛筆寫着:"給永遠在解題的小魚"。翻到最新一頁,是今天下午畫的速寫——餐桌上低頭喝湯的自己,發梢沾着一粒飯粒,旁邊歪歪扭扭寫着批注:"冠軍也要好好吃飯"。
我會帶着月亮的溫柔和星星的光亮,順着銀河進入小魚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