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卷着樹葉掠過走廊時,沂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轉學第一周已在作業本的油墨香裡悄然溜走。這五個清晨,她在405宿舍的鬧鐘聲中醒來,聽張萌抱怨劉海總被風吹亂,看李想把早餐奶藏進書包側袋,而劉佳會指着她發間的碎發笑:"月亮,昨晚又夢見小魚了?"
第一天,她抱着數學作業本走過走廊,在公告欄紅榜前駐足三秒。"柏紀榆"的名字用紅筆寫在榜首,旁邊标注的數學分數像根小刺。午休時李想拉她去池塘,說看見紅魚銜着銀杏葉打轉,她盯着水面倒影,忽然聽見籃球場傳來籃球撞擊聲,卻隻看見遠處白襯衫的模糊輪廓,轉眼就被香樟樹影吞沒。
第二天,廖老師在課堂上表揚她的解題思路,說"和某位同學有異曲同工之妙"。沂林低頭翻作業本,發現柏紀榆的卷子用三種方法解題,其中一種和她的草稿紙思路完全重合。放學路過小賣部,她看見收銀台旁放着本《數學競賽題集》,封面貼着片幹枯的銀杏葉,剛想細看,就被王浩喊去看他新買的籃球貼紙。
第三天,晨跑時霧特别大。沂林跟着隊伍跑過籃球場,隻聽見規律的"砰砰"聲在霧中回蕩,隐約看見個白襯衫身影在運球,手腕似乎有銀鍊反光。她想看得更清楚,卻被李想拽了把:"快走!毛阿姨在查遲到!"霧散後,她在操場撿到片銀杏葉,葉背用鉛筆淡淡描着條小魚,像極了她練習冊上的塗鴉。
第四天,體育課自由活動,李想拉她去紫藤架下背單詞。遠處籃球場傳來歡呼聲,她擡頭看見白襯衫男生起跳投籃,衣角被風吹起的瞬間,陽光照在他手腕——确實戴着串小魚手鍊。她剛想指給李想看,對方卻已轉身走向教學樓,隻留下個被陽光拉長的背影,和落在地上的半片銀杏葉,沂林還是沒看清楚他的臉。
第五天,這個期盼已久的星期五,沂林在作業本裡發現張奇怪的紙條:"放學後,銀杏林有數學社的舊書攤。"字迹清瘦,像極了作業本上"柏紀榆"的簽名,卻沒署名。下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時,她跟着室友們跑出教室,夕陽把操場染成暖橘色,李想拽着她往小樹林跑:"聽說有學長學姐賣絕版練習冊!"
樹林裡飄着落葉和桂花的甜香,社團攤位前擠滿了藍白校服。張萌蹲在"天文社"攤位看星圖,蘇欣怡在"文學社"挑舊書,沂林的目光卻被角落的舊書桌吸引——桌上堆着幾本《數學趣題集》,最上面那本的封面,用鋼筆輕輕描着片銀杏葉,葉尖停着隻鉛筆勾勒的小魚,和她三天前撿到的葉子上的畫一模一樣。
她下意識伸手去拿,指尖剛觸到書脊,旁邊忽然有人遞來片新鮮的銀杏葉。"這個給你,"女生的聲音帶着笑意,"剛才看見你在看小魚畫,是我們數學社社長畫的,他說留給有緣人。"沂林接過葉子,看見葉背用鉛筆寫着:"月亮同學,你的解題思路很有趣。
夕陽透過銀杏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斑。沂林捏着那片葉子,望着遠處教學樓的方向——白襯衫男生剛剛走出大門,手腕的小魚手鍊在夕陽下閃了一下,卻始終沒有回頭。這五天裡,她在霧中、在籃球場、在舊書攤旁,無數次與這個叫柏紀榆的名字擦肩而過,像兩條被夕陽拉長的影子,看似接近,卻始終隔着片飄落的樹葉。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轉身離開的白襯衫男生,口袋裡正揣着片撿了五天的、葉尖帶着小缺口的銀杏葉,上面用極細的筆寫着:"今天,終于離月亮更近了一片葉子的距離。"
下午放學時分,沂林背着書包走出教學樓,夕陽把走廊染成蜜糖色。爸爸的車停在香樟樹下,車窗搖下時露出熟悉的笑臉:“月亮今天累不累?”她坐進副駕,看見儀表盤旁擺着新買的銀杏香薰,忽然想起課桌裡那片畫着小魚的落葉——原來有些未說出口的心事,會像放學後的晚霞,悄悄鋪滿回家的路。
沂林把書包擱在腿上,望着窗外倒退的銀杏道:“爸,哥不是說好今天來接我嗎?”爸爸握着方向盤笑:“你哥在高中部晚放學,今早還讓我給你帶了東西。”車停在家門口時,車後面跳出個戴鴨舌帽的身影——沂川舉着盒草莓蛋糕探出頭,校服口袋還沾着粉筆灰:“老妹,數學競賽獎狀給你當見面禮!”
玄關的鞋櫃上擺着新花瓶,插着三支哥哥摘的睡蓮。沂林打開蛋糕盒,發現夾層裡壓着張便簽:“聽說有人要超年級第一?哥的錯題本在你書架第三層。”夕陽透過紗窗照在便簽上,鋼筆字的陰影裡,她忽然想起柏紀榆作業本上的三種解法——原來在看不見的地方,總有人把你的野心悄悄托住,像哥哥藏在蛋糕裡的鼓勵,也像某個白襯衫少年留在葉背的小魚畫。
沂林把最後一道數學題的步驟劃上句号時,台燈的光在練習冊上暈出圈暖黃。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變成了蟋蟀的唧啾,書桌上的玻璃罐裡,白天撿的銀杏葉正慢慢失水蜷曲,葉脈間還留着放學時爸爸車裡的香薰味。
她拉開書架第三層的抽屜,沂川的錯題本用藍布繩捆着,扉頁畫着歪歪扭扭的“加油”。翻到函數那章,某頁角落貼着張便利貼:“用參數方程解這道題更快——隔壁班柏紀榆上次競賽講過。”沂林的指尖在“柏紀榆”三個字上頓了頓,忽然想起下午廖老師說的“數學社周末有公開課”。
衣櫃門後的全身鏡映出她猶豫的模樣。校服裙擺掃過腳踝時,她突然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找出藏在毛衣堆裡的筆記本——首頁用熒光筆寫着“期末目标”,下面列着“數學超過年級第一”的計劃,又劃掉,在上面寫“總分超過年級第一”旁邊畫着被橡皮塗淡的小魚。
書桌抽屜“咔哒”一聲彈出半格,露出上周在銀杏林撿到的葉背畫。她把葉子和錯題本上的便利貼并排放在台燈下,發現兩者的筆迹驚人地相似——都是那種清瘦的、帶點弧度的撇捺。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來了,銀輝透過紗窗,在葉子和便利貼的重疊處投下蝶翅般的影子。
她忽然跳起來,從書包側袋摸出數學社公開課的報名表。鋼筆尖在“姓名”欄猶豫三秒,終究寫下“沂林”,又在“興趣方向”裡圈了“幾何建模”——那是柏紀榆上次競賽獲獎的項目。書桌上的玻璃罐被碰得晃了晃,銀杏葉沙沙作響,像是在替某個未說出口的決定鼓掌。
衣櫃裡的風鈴突然響了,是哥哥去年送的小魚風鈴。沂林盯着鏡子裡的自己,校服領口的蝴蝶結系得端端正正,眼睛裡卻有了種之前沒有的光亮。她把錯題本和報名表一起塞進書包,拉鍊拉到一半時,看見書包夾層裡掉出片新的銀杏葉——葉背用鉛筆淡淡描着個正在解幾何題的小人,旁邊畫着顆冒熱氣的草莓蛋糕。
樓下傳來爸爸喊她吃水果的聲音。沂林應了一聲,卻在關燈前又看了眼書桌:台燈罩上落着片月光,恰好照亮練習冊上未擦幹淨的“柏紀榆”三個字,像誰不小心打翻了銀河,把星星碎鑽撒在了少女的心事裡。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城市另一端的某個房間,白襯衫少年正對着電腦屏幕修改幾何模型,手腕的小魚手鍊壓在本攤開的筆記本上,扉頁貼着片撿了三天的、葉尖有小缺口的葉子,上面寫着:“YL今天好像笑了,像蛋糕上的草莓。”
清晨沂林攥着報名表沖進老校區時,銀杏葉正撲簌簌落在數學社長桌上。她擠到後排角落,隻見廖老師身後的投影幕布上,幾何模型旁标注着“柏紀榆思路”的小字,卻沒看見人影。中場休息時,她瞥見講台邊的帆布包——側袋露出半本《數學競賽題集》,封面貼着片幹枯的銀杏葉,葉尖有個月牙形缺口,和她課桌裡的那片幾乎一模一樣。
她鼓起勇氣想拿便簽紙留言,手指剛觸到包帶,就聽見廖老師喊:“柏紀榆同學發的解題視頻大家看看。”投影儀瞬間亮起,屏幕裡隻有雙骨節分明的手在演算,手腕晃過小魚手鍊的銀光。沂林盯着那雙手在草稿紙上畫出輔助線,忽然想起哥哥錯題本裡夾着的便利貼——筆迹弧度竟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