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納撐開了傘,傘是黑色的,站在傘下的少女顯得很是嬌小玲珑,“你們沒有别的顔色麼?”
“沒有辦法,我們要為那位王夫服喪。”華生答道,“所以整個不列颠島都是黑色的。”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華生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懷表,指針一點點地移動着,最終金色的指針指向了那個黑色的數字,如晴雨表上宣告的那樣,暴雨症候如期而至。
裡世界本來就籠罩在濃重的白霧之中,而暴雨更是将能見度拉到幾乎不能視物的程度,然而華生卻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不是街燈,街燈比那高得多,它們離地面不遠,一對一對地閃爍着危險的紅色光芒。
“它們的數量很多。”盧納漫不經心地說,“最經常掉到你們世界的也是它們,你們好像留下了很多和它們接觸的資料。”
“你們在神秘學上稱之為迷途之犬。”少女說,這些狗型的生物行動了起來,速度之快令人感到了由衷的毛骨悚然,它們的紅眼睛在視覺中直接拉成了一條弧線,依次從他們的身邊竄了過去,巨大的種群移動起來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隻有劃過空氣的莎莎風聲,然而這點動靜被完美的隐藏在了雨幕之中。
這是多麼完美的殺戮機器啊。
很快一隻發現了一堵不太堅固的門,于是他們依次對門發起了沖鋒,撞在木門上,最終木門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脆響,裡面的無面人被拖了出來,瞬間被肢解分屍,流出來的淡粉色血液被雨水迅速清洗幹淨,盧納靜靜地站在暴雨之中,冷眼旁觀着。
華生忍不住捂住了嘴,他隻能聞到暴雨的味道,無從嗅到這樣殘忍的死亡的血腥味,但是他還是感到了恐懼,少女微微轉過了頭,看着他的側臉,然後提出了一個問題,“人類中的弱者,不會在暴雨中被撕碎麼?”
“會。”灰瞳男人淡淡地說,“雖然可能不是這樣直接的方式。”
“但是人類中的弱者,的确在災難性的症候到來的時候,也是不堪一擊的。”他淡淡地說。
“不過人類會想點辦法的。”華生說,看着那個已經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痕迹的兇案現場,“就比方說我們現在要找的這位阿爾伯特親王,很多人的确非常不想看到這種事。”
“人類或許稱之為同情心或者同理心。”華生試圖解釋道,垂下眼睛看向傘下的少女,盧納異色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光亮,好似什麼昂貴的天鵝絨,看上去質地精良,但是卻沒有什麼生氣。
“嗯。”少女點了點頭,“但是能分享别人的痛苦,痛苦是會變多呢,還是會變少呢?我總覺得你就算和他一起痛苦,你們兩個痛苦的總量加起來比他一個人可是多得多。”
華生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他思索了一會。
“他的痛苦一般來說會變少,”醫生答道,“人類除了作為整體被豢養之外,還作為個體生存着,所以幫對方分享痛苦的同時,也會獲得某種能幫上别人忙的快樂。”
“所以這不是什麼簡單的數學問題。”他說。
盧納擡起頭來看着他,一雙異色瞳在雨中依舊色彩鮮豔,“所以你們就有了醫生?”
華生還從未想過醫生的源頭,他成為醫生的時候也沒有這麼深入的思考背後的哲學問題,也許盧納真的算是某種接近神明的生物,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拷問着最本源或者靈魂的東西。
也許和她的性質有關。
暴雨突然停下來了,和它到來時一樣匆忙,然而白霧中卻傳來了奇怪了接二連三的悶響,然後是一陣一陣傳來的焦臭味。
盧納合上了傘,往白霧的深處走了進去,很快就來到了聲響和氣味的來源。
是方才的惡獸,還沒有放棄狩獵的它們的肢體失去了暴雨的降溫,所以迅速地自燃了起來,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可憐的在地上抽搐的焦屍。
它們幸存的同類似乎對這種減員習以為常,它們緩緩地在潮濕的白霧中走着,返回着自己來的地方。
而焦屍們迅速地燃燒着,很快化作了灰燼,被未幹的水流混合着,蒸騰着,變成了飄在半空中的灰白色塵埃。
華生好像有些明白籠罩着這個安靜的霧霭是從何而來的了。
這還真是一個殘忍的,一不留神就會失去性命的世界。
隻有生與死的黑白,嚴厲而肅殺。
“為了平衡,”盧納看着傘尖滴下的水和灰燼的混合,思索了一會措辭,解釋道,“對于生物來說,要是想得到某一方面的長處,往往就會因為平衡而生成一個弱點。”
“在你們的世界,也是這樣的吧。”她輕聲詢問道。
“是的。”福爾摩斯點了點頭,他蹲了下來,用指尖摸了摸那灰燼,現在它是完全灰白的,可以碾成極為細膩的粉塵,絲毫看不出它曾經屬于某種生命的一部分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