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想起來父母對話的那個晚上,不認命般的拍着門窗,不停喊叫。
那個晚上,他喊得嗓子都啞了,眼睛被搓紅。
第一天晚上,他第一次覺得命運不公,可他終究是善良,他甚至在漆黑寂靜的房子裡面,在喊叫的嗓音嘶啞,再喊不出話來的時候,分出神去想是不是自己沒了,姐姐就不用跟自己一樣受這苦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哪的。第一個晚上,無人回應;第二個晚上,有細微的聲音在房間窗戶外面響起,有人拆開窗戶的一腳,丢進來兩瓶水,然後,又是無人回應;第三天,無人回應;第四天,無人回應;第五天中午,他在房間裡暈倒。
恍惚中他又回到跟着父親兄弟姐妹一起挖野菜的日子裡,他們分散開來四處搜尋,祈禱着能找到一點可以解決饑餓的東西,冬天結了冰的池塘,他和兄弟們曾經悄悄地破開冰,大哥跳下去,撈出幾條魚,被池塘主人發現,幾個人匆忙四處躲避,卻還是緊緊抱着,池塘主人可憐他們,便隻是訓斥了他們一頓,還是讓他們帶着魚走了。等到了家,抱着的魚已經浸濕衣裳,而兄弟們都在為今天能吃上一頓飯開心。
耳邊太吵了,吵得他連夢也做不好,他在夢中呓語,手卻不小心碰到了冰冷的床沿。
他被冷得一抖,耳邊有誰的聲音中帶着驚疑:“醫生,你看!他是不是快要醒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的男醫生匆忙趕過來:“你讓開一下,我們做個檢查。”
然後是左右眼睛被拉開,有人的手掌附上他的額頭:“不燒了,還好,撿回來一條命。”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他覺得很累,眼皮沉重,四肢無力,左手手背上挂着點滴,護士用棉簽沾濕他的唇角,一點點水的甘甜滲進嘴裡,如同幹涸池塘裡的魚終于回歸江河,他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今晚小心看着點,現在剛退了燒,挂完這瓶再看看情況,如果他醒過來,可以讓他在挂完針後吃點東西,清淡點。”剛剛的男醫生叮囑着誰,那個聲音隻是應好。
他不想睜開眼睛,他知道那是誰,但此時他隻想自欺欺人,能拖一時是一時。
老胡在他床邊坐下:“我是老胡,你也不用再裝睡了。”
他睜開眼睛,白色的天花闆映入眼簾,刺的他眼睛竟有些酸痛。
他側臉轉向男人,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
老胡說:“他們不要你了,你身體太差,又矮又小,人家怕養不活。”
他還是一動不動,老胡丢下一張紙,跟他說:“你也别再想着回家了,你爸媽也不要你了,這是你爸和我簽的,你自己看吧,指印和簽字,一樣不缺。”似乎又想到什麼,他撿起床上的那張紙,一字一句念到:“今有劉鐵山與老胡簽訂此約,将劉鐵山四子劉浩過繼給老胡,為表謝意,老胡将贈與劉鐵山四萬八千元整。訂約人:劉鐵山,老胡。訂約時間:2008年11月3日。”
如果說,他之前還在期待着還能回到家中見到父母,那麼此刻,這張紙,這紙上的白紙黑字紅印子,就是打破他最後一點期待的一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抛棄的事實,也許以後還會再次被抛棄,他害怕了。
老胡跟電話裡的人說:“原來的那一家人不想要他了,現在他們會去找一個新的買家,在新買家出現之前,他必須恢複身體,等他恢複就送走。”
老胡在他身邊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把人帶回了原來的房間裡。
男孩有恢複了被關押的生活,隻是這一次,有人每天給他送飯吃,送水喝,如果他不想吃飯喝水,有人定期給他紮針,老胡說是營養劑,免得他死掉。另一邊又惡狠狠地告訴他,一定要把他賣個好價錢,不然就打斷他的手腳,讓他出去乞讨來償還買他的錢。
怕自然是怕的,但他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存低頭:他乖的要命,有飯就吃,有水就喝,有人進來他就乖巧的坐在床上,仿佛一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那一段時間,老胡很滿意,照料的人也很滿意。
他很幸運,身體恢複的也快,大概半個月後,老胡他們又帶着他上了那輛面包車,一路到了近千公裡之外的A市。
他在這裡見到了一生中從未見過的高樓大廈,見到了紅綠燈,見到了人潮如織的商場……老胡說他真有福氣,以後能跟着有錢人,對方家庭優渥,出價三十五萬,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