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裡燈光昏暗,阿浩靠着牆,煙霧一陣陣沖入肺腔,煙草的苦味彌漫在口鼻中,在周圍的空氣裡,連帶着空氣都散發着苦味,奶奶已經睡下,但他還是心有餘悸。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看着奶奶昏倒又若無其事地醒過來,看着奶奶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說不害怕肯定是騙自己,但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奶奶能再多陪陪自己。
奶奶說,有他陪過自己,很知足;
奶奶說,好可惜,沒看到他進大學;
奶奶說,明天,想讓申塗和林可一起來家裡,跟上次一樣,開開心心吃一頓飯;
奶奶說,對不起,耽誤了他;
……
奶奶說的太多了,他有點記不清了。
奶奶在她八十歲整壽的時候,要申塗和阿浩陪着她,拍了一張全家福,她說:她一生沒什麼親人緣,阿塗和阿浩是她這一生除父母外最親的人。
奶奶在她八十一歲的時候,查出肝硬化,她第一次昏過去的時候,阿浩還在讀初一,什麼都沒經曆過的半大小子,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一整夜守着她,甚至連學也不想上,她和阿塗勸了大半天,才把他勸回學校,但每到了放學的時候,他總是最先沖出學校的那一個。
那一年,奶奶趁着人都不在家,隻身一人去了照相館,拍完了自己的遺照。
她跟照相館老闆說,遺照做好了先放在老闆這,請他在她死之後把照片給阿浩,她一次性支付了制作和保存照片的費用。
她說,他們兩個都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如果我……就請您多幫幫忙,把照片給阿浩,讓他們也有個安慰,您的大恩德,我們都記着。
她之後又去了刻碑的地方,一樣的請求,一樣的感謝。
奶奶八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同意上手術台,肝髒切除手術,本來早該做的,但奶奶說,要留着錢,給阿浩上學用。
那一次同意上手術台,是因為申塗。
那一年暑假時候,申塗那時剛剛查出心髒供血不足症狀,又正值中二少年期,自小母親離世,父親忙着工作,家中除了保姆,就剩他一人。因着申塗父親的要求,家中的保姆也是三個月一換,申塗跟家裡沒什麼感情,每日能在學校就在學校,初中轉校後時與阿浩一見如故,申塗這才有了落腳的地方。兩個中二期少年,雖說沒經過什麼大事,但莫名的講義氣,一來二去,兩人竟成了兄弟,奶奶看着,也跟着高興。
申塗不想做手術,他從醫院跑出來,在奶奶家裡待了兩禮拜,申塗父親忙着工作,也不在當地,卡裡除了一筆定期的生活費,兩人也沒什麼聯系。申塗每日和阿浩一起照顧奶奶,從沒做過事的人照顧起人來很細心,每日裡跟着青菜面條也從不說什麼,直到撐不住了,第一次暈倒在奶奶家。申塗說,那是他最後悔的事了,暈在哪不好,暈奶奶家裡,還把奶奶和阿浩吓着了。
等他醒過來,是在熟悉的醫院裡,奶奶和阿浩,守着他,他的父親,在幾百公裡之外,他也不認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