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那群人可算把這做法事似的亂敲亂念給停下了。
其中幾個人在聽到村婦所言後,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接過分去的一小塊碎銀,這才看到渾身仿佛都被籠罩在凄風楚雨下的蘇子說,村婦稍稍一指,示意過後就又跑開了,想來是要用這一小兜錢盡量惠及更多人家。
于猶疑和踯躅之下,有幾個老人從中走來,要向蘇子說客氣地行禮。
但蘇子說一看到這樣的情景,好像大姑娘頭一遭上花轎那樣,腳下麻溜一閃,讓那幾個老人拜了個空。
其中一個老人客氣道:“恩公仗義疏财,當受此禮。”
蘇子說卻一本正經道:“不必行禮,某此來隻是應一位耳朵挑剔的故友之托外出遊曆。那位故友,此生唯愛收集樂器,也是一位樂癡,家裡絲竹管弦若幹,但總覺不滿,又因腿腳不便,無法親自遊遍天下隻為尋求異器,知某常年在外行走,所以才托某順路幫他打探捎去。可是……走這一路,眼中所看是笛箫琴瑟,耳中所聞是琵琶笙鼓,貴人敲鐘,街頭吹埙,此類種種,他庫中全有,某即便帶去,他也不覺為奇,所以一路左觀右看,即便他家已在眼前,而某等卻仍舊毫無所獲,搖擺不已。不過剛剛某見到諸位所敲擊之碗清脆悅耳響亮悠長,突令某茅塞頓開——雅樂他皆能信手拈來,可時間長了想必他也會有點膩煩,所以才會托某尋求新鮮異器,以增旁趣。但這世上除了那些樂器,也有不少事物不亞于此,這才想着,反正某也毫無所獲嘛,就想用錢買幾隻碗,你們看如何?”
老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啊?”
蘇子說又道:“古人有千金買馬,可某等慚愧,囊中實在羞澀,還望見諒。”
老人回過味來,有點不太相信道:“你認真的?”說着他回頭看了看那攤子碗筷,又扭過頭來猶疑道,“那些可都是缺了角的裂陶破瓷,而恩公所贈的這些錢都能買多少又新又好的陶瓷了,這般多此一舉又是為何呢?”
蘇子說聞言,快步向那堆碗走去,躬身從石頭上撿起幾隻,有模有樣的翻賞道:“裂陶破瓷皆是機緣,看看這裂紋,明暗有度,奪天地之造化,看看這破口,自然随性,有鬼斧神工之靈秀,正是那些好碗不曾有過的妙處。也需得這些物件,才能令某茅塞頓開,令他醍醐灌頂,妙手偶得啊。”
老人:“啊?這樣也行?”
在蘇子說與那群人談論之際,在衆人不曾關注的人群後面,何正嘉輕聲咂舌道:“看看,蘇掌事又在哄人了。”
而當看到他們客氣完散去之後,蘇子說獨自一人捧着三隻破碗走來時,何正嘉目瞪口呆道:“不是吧蘇掌事,你沒在說笑嗎?把碗捧過來難不成真的要去要飯?”
蘇子說無所謂道:“還有什麼别的辦法嗎?難不成你要去賣藝?”
“我可以勾……好吧。”何正嘉破罐子破摔道,“但你能不能選擇一個有骨氣一點的,像席寒山那樣,找個店去打個雜不行嗎?幹嘛非得要飯啊?”
蘇子說卻反問道:“你要在這裡待多久,還想攢銀子娶老婆過日子嗎?”
何正嘉無語道:“當然不了,你别明知故問,還怪煩人的。”
蘇子說道:“那不就得了,某等就在此處待那麼幾日,光顧着給他們幹活哪還有時間查吳館的事,一個不察覺再讓你簽個賣身契,你就去給人倒插門去吧。”
何正嘉:“……”
何正嘉:“總有一天我能找到一塊磨刀石把你嘴裡的刺給磨圓了。”
瑤鈴女一言不發地不知道在想什麼,蘇子說倒也不在意,把碗分了分,然後把自己那隻破碗揣進袖子裡,既來之則安之地滿足道:“收好吧,這就是我們後幾日的飯碗了。”
何正嘉:“……”
瑤鈴女:“……”
待大姐再轉回來,三人被領着去她家洗漱安睡了一宿,翌日雞鳴時,三人又動身與大姐一家告别。
大姐實在不放心,取一包面餅放在蘇子說懷裡,歎氣道:“家裡貧瘠,又值齋戒,我等招待不周,實在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隻能招待你們草草裹腹這一場,不必忍饑。這些幹糧是我等一番心意,雖然不多,但省着點吃還是能短捱幾日,倘若你下次還會路經此處,遇到一些難處,還來找我吧,有那能助之處,我自盡力而為之。”
蘇子說本還欲推脫,何正嘉立馬把他懷裡那包幹糧拿過來,順便把蘇子說擠到一邊去道:“多謝大姐!這可真是幫了大忙了,大姐人真好,後會有期!”
蘇子說猝不及防被他擠了一個趔趄:“……”
大姐:“哈哈哈哈哈,你這小鬼頭,後會有期。”
與他們相别之後,何正嘉開心地摟着那包幹糧,問道:“一夜過去,無事發生,沒誰要找你算賬啊,那可怎麼辦,你們有什麼主意了嗎?原來的路引不是不方便用嗎?”
蘇子說歎氣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何正嘉順口問道:“什麼辦法啊。”
蘇子說面無表情道:“被抓下獄充軍流放,期間總能混進去。”
何正嘉:“……還用你說,能不能出點有用的主意。”
瑤鈴女不以為意道:“昨夜來人傳信,說衆人想要答謝蘇掌事恩公,相約于今日正午一聚,畢竟人多辦法多,倘若蘇掌事肯再回去等着,不愁那些想要向你報恩的人想不出進城的辦法……”
蘇子說立即打斷道:“好吧,某這裡還有幾張路引,不過你們看了要先記熟,他們若隻看一眼便罷,若欲盤問,可不能露餡。”
說着,他從身上哪裡一提,提出一串木牌。
何正嘉:“……”
隻見他從中翻了翻,取出兩枚分遞給他們,自己又取了一塊,其餘的仍舊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