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人索性起身,招着他們走離幾步,好歹聲小了,才停下來問道:“沒見過你們啊,打哪來的啊?”
蘇子說施禮道:“某等從青城那邊來的,途經枯林,遭逢火難,好不容易才逃脫出來,觀某等此刻遍體狼狽,不修邊幅,讓大姐見笑了。”
“嗨,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三個倒黴蛋。”那大姐說着,繞着他們上下打量了兩圈兒,後才說道,“好端端的,你們來這兒幹嘛啊,又不是什麼多好的去處。”
蘇子說奇怪道:“大姐,何出此言呢?”
大姐歎氣道:“因為那場林火,這幾天城郭内外要大搞禁獵齋戒以待自十五日始的放生會,若有違背者被發現殺生,便要被杖責十五,或是獻金自贖。臘月臘月,若有那家裡存糧困難的,無獵哪能成呐……”
何正嘉聞言,捂着嘴向瑤鈴女問道:“那狐皮算是砸手裡了嗎?”
瑤鈴女也捂着嘴與他竊竊私語道:“先藏着。”
蘇子說詫異道:“這麼離譜嗎?這不正是狩獵的好時節嗎,不打獵怎麼過冬過年,祭祖祭神?”
“嗯……”大姐皺着臉想了想,随後說道,“他們不信這套……說殺生造孽,要麼吃肉去贖罪獻金,要麼吃素去城裡買糧,窮人多有怨念,但除了敲碗雜歌,又無可奈何。”
蘇子說想了想,似乎猜到了什麼,沒有說話。
瑤鈴女卻疑惑道:“你們今年收成如何?家裡餘糧足夠過冬嗎?”
大姐幹笑了幾聲,又無精打采道:“雖然前些年大旱了一場,但從那之後也算風調雨順,收成很好,但大多……都交上去了,有些是為了繳稅,有些是為了還貸贖身。”
“還貸贖身?”瑤鈴女奇怪道,“你們還賣着身啊?”
“姑娘有所不知。”大姐歎氣道,“那場大旱實在要命,一連兩年,能跑的人都往别處跑了,留下一群又窮又跑不動的,在旱田裡苦熬。期間百姓多次湧至城下要求開倉放糧,白大人見了不忍心,便說服城内商戶,施粥放米,因為沒有報酬,他們本來不願,但後來交涉了幾番,說放糧可以,不過收糧者需要簽署賣身為奴之契,以抵成本,餓成那樣自然别無選擇,衆人紛紛簽署奴契,換來了一袋米或一袋面,等吃完後,他們又說旱日田中無活,奴契在手毫無用處,糧食發了多半,同時也顆粒無收,彼時彼刻,一袋米面可抵千金……自然,千金是拿不出的,幾次三番,奴契在他們手裡,我們逃脫不過,隻能再度賣房當物,簽署高貸之約,等到來年下雨時,我等已經身陷于此,幾代人都被簽在糧商簿裡,再也走不出去了。再加上常有禁獵之期,這田地種種抵抵,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就算收成甚好,也總常有,入不敷出之年啊……”
瑤鈴女詫異道:“就算是出家,也得憑個六根清淨和自願吧,借别人的花,獻自己的佛,奪别人口中食,積自己的陰德,他們好謀劃好良心啊。”
“都簽了賣身契了,還哪算什麼人呢……即便是有幾個人向州府越級上告,也無濟于事,反而因此犯下罪名,被打了個半死,拖進獄中又因無人醫治,含冤去世了,”大姐低下頭,帶着點哭腔喪氣地扯着自己的袖子道,“哎,那些契書都是我們親手按的手印,沒什麼别的辦法,認命吧。”
說着,她吸了吸鼻涕,提起精神擡起臉來給予忠告道:“你們還要進去嗎?看你們這麼破破爛爛的,進去了也是要被賣身的命,趁早走吧,現在還來得及。”
蘇子說歎氣道:“多謝大姐提點,某等知道了。”說着,從身上拿出一袋錢來遞給她道,“某身上還剩點積蓄,慚愧的是剩餘不多,但寒冬難度,你把它們拿去分一分,多少能換點糧食,雖然隻是杯水車薪,但也算某盡了一絲薄力。”
“啊……謝謝!”大姐接過後頓感手中一沉,破涕而笑道,“可你們趕路行走,沒有錢怎麼能行呢?都給我們了,你們在路上吃住該怎麼安排?”
蘇子說回應道:“某等快到地方了,留下這些錢也花不了多少,還不如把它們留給需要之人。”
大姐連忙道:“留下這般恩情便走如何使得?雖有民宿不得留宿路人的規定,但現在天也快晚了,來我家歇歇腳,吃點東西,休息一晚再趕路吧?”
“這恐怕不……”
“好啊!”何正嘉連忙打斷蘇子說要推卻的話,“正好,在林子裡受凍那麼久,我們都很渴了,如果今夜有熱水暖身,那就再好不過了。”
聞言,蘇子說便改口思忖道:“那麼,今晚就麻煩大姐了。”
“那你們先在這裡等等,我去給他們分一分,馬上就回來,把你們領進我家去,可不要亂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