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些人戒備重重,但瑤娘一路伏身緊緊尾随跟蹤,并不認為他們真的像看起來那麼無懈可擊。
終于車子停了一下。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姜水泛泛靜如處子明可見淺灘上的遊魚,睡蓮落蝶柳堤翠畔野花開成濃墨重彩的一片。似乎是被美景所吸引,本在車中的人走在了姜水岸邊,因自身病症已經祛除,如今看景景如仙境,看雲雲比天高,扶着柳枝開懷大笑起來。
他一高興,周圍的人同樣高興。
除了瑤娘。
她本就不願看到他恢複,此刻更想将其手刃,剝皮抽筋啖肉飲血。
于是在他們的氣氛還在持續附庸風雅的歡樂中時,瑤娘便迫不及待殺出直取目标人頭。
瑤娘人小膽大,隻憑着一股沖動卻并沒有相應的能力,把握住時機卻并不能決定成功。
她手裡的武器還未接觸到人,便被刀劍架起逼近,事态反轉,自身性命堪危。
瑤娘狼狽的在人群裡笨拙躲閃,像一隻被惡作劇圍追堵截的小野貓一樣,不僅要躲利刃還要躲紛紛抓來的雙手,不禁惱怒的叫喊。
隻是給他們平添樂趣罷了。
瑤娘突然投身跳入姜水之中,姜水淺處看似可一指觸底,姜水深處卻藍如潑了彩墨,清澈中影影憧憧,又因由兩岸淺水處蔓延至中的睡蓮遮遮掩掩的不肯将盡數水面坦露,所以水裡到底是什麼情形岸上人一概未知。而他們雖不清楚瑤娘生死,但顯然并不願意放過她。在瑤娘入水後,他們怔了一下,接着幾人随之入水,尋找瑤娘蹤影。
可水裡睡蓮的莖幹密集細長,交錯出許多如同岔路般的空隙,有些空隙小到成年男子根本就鑽不進去,陌生的地方使那幾人并無所獲,隻能出水禀道:“大人,那小孩不見了。”
瑤娘出水後,邊擰着頭發和衣裙的水,邊擦着臉上滾落不停的水珠,心跳極快,也沒敢歇腳,倉皇的往家裡趕去。
突然肩上搭了一隻手。
瑤娘雙腿一軟,呼吸驟止,戰戰兢兢的險些趴在了地上。
“你去哪裡了?”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禁松了一口氣。
身後的人沒有等到回應,便又問道:“你去……”
瑤娘甩開他的手,冷漠的打斷道:“你不要這麼假惺惺的關心我。”
巫師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說道:“你失敗了。”
“不關你事。”
“我會收養你。”
“滾開。”
瑤娘急于擺脫他一般快步走着,卻被身後的人轉至身前攔下。
“你如果不依靠我。”巫師語氣擔憂道,“你在這裡根本無法生活。”
瑤娘氣的渾身發抖,憋屈的淚水淌在倔強的臉上,上前一步仰着頭直視他的眼睛,哽咽着恨聲說道:“若說我此生有什麼遺憾,那必是手裡的刀不夠長。”
巫師眼睜睜看着個子隻到他腰間的瑤娘被仇恨所吞噬淹沒,卻隻能徒勞詛咒而無力解脫的痛苦。面色自責擔憂無比,眼中卻閃過一絲隐晦的詭谲。
“夠不到你們這些仇人的心髒。”
巫師不以為意,說道:“我領你回家。”
瑤娘更為厭惡反感。
巫師反問道:“難道你想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偷偷摸摸的回自己的家嗎?”
瑤娘手指緊緊攥着衣角,渾身的水滴已經讓她變成了狼狽無比的落湯雞,無所謂再不可見人一點。
但被他這麼問,就仿佛她已經是被人嘲笑羞辱了一樣,驕傲的性格使她不好拒絕。
前任寨老的千金女兒,就算是狼狽落魄,也會讓她下意識的仰頭假裝高高在上的輕松。但今時不同往日,瑤家犯了大忌,她孤身一人根本無法面對村民躲避瘟疫一般的排斥和充滿猜忌的眼神。
要麼就像他說的,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偷偷摸摸的回家。
瑤娘垂着頭默默的跟在巫師身後,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覺到四面八方令她産生寒意的眼睛在注視着自己。
身前的人和善的應和着别人打來的招呼,溫柔的樣子使村民們感到心安。
而瑤娘不會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裡已經足夠陰郁晦氣了。
能夠将頭垂在胸前将狼狽盡顯的瑤娘,已經不再是往日身份和人同樣無垢的瑤娘。
回到家後,巫師正要關上門離開,瑤娘突然自言自語的喃喃細語:“我娘是無辜的。”
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在提醒别人。
巫師想了想,沒有說話,還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關好門徑直離開。
瑤娘看着緊閉的大門,在已經完全空了的家裡蹲下身體将自己抱緊。
濕過水後的衣裙使她渾身冰涼。
我娘是無辜的。
你為什麼不澄清?
他讓許多人相信了自己,卻根本就沒有打算讓瑤娘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