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整天都沒笑得這樣明媚過,貓兒眼中倒映着瑩亮的火光。
“你别揉了,再揉,眼睛更花。”
衛岐辛知道自己失了體面,有些不好意思,隻得乖乖放下手來,換了一種方法,努力睜着雙眼,試圖把面前的秦妗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視力逐漸恢複,一切就像拭去水霧的鏡子般,愈發明晰起來。
他看見那個素來冷臉冷聲的美人正揚着宛如新月的笑容,明眸皓齒,雪腮飛紅。
衛岐辛覺得自己的頭腦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昏沉過。
雖然旁人眼中的他是個縱情聲色的風流公子,但他卻有自己的挑剔,容不下庸脂俗粉,隻會去賣藝的姑娘處稍作休息,聽曲吃酒,縱的是奢靡的情,享的是感官的樂。
從古至今甘願渾噩堕落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愁悶煩惱,并沒有世間想象得那麼自在快活。
說什麼美色醉人,以前他付之一笑,眼下卻終于深信不疑。
周幽王為何願意烽火戲諸侯?
現在,他知道緣由了。
“秦妗,”衛岐辛聽見自己低聲說道:“餓了罷?我們去沉香閣吃晚膳,好不好?”
不管她餓不餓,反正他肚子是在咕噜噜唱歌了。
沉香閣的廂房中,上菜的婢子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秦妗看着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肴被端上桌,有些無語:“你确定吃得完這麼多?”
旁邊的敗家子正熱情地給她斟着美酒,神采飛揚:“來,先喝一口暖暖身子。放心,今晚盡情吃!”
他夾了一筷子燕窩什錦雞絲,剛要放在秦妗碗中,卻忽然在半途一轉,送到了自己口中。
秦妗幽幽看着他堪稱挑釁的一舉一動。
衛岐辛努力咽下後,這才開口道歉,簡直飽含熱淚:“對不住,這幾天在王府吃得生無可戀,剛才情不自禁……”
饞鬼。
秦妗又在暗中發笑,面上卻很不屑,嗤道:“哼,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哪裡來的叫花子罷?”
衛岐辛連忙端了一碗水晶八珍羹,意欲拿美食堵住她那張厲害的嘴。
餓壞了的兩人埋頭苦吃半天,桌上的飯菜照樣剩了大半。
“今日不記賬在王府上,本王給你真金白銀。”吃飽喝足的衛岐辛慢條斯理地說着話,掏出荷包,往掌櫃懷中一甩,便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秦妗自覺丢臉,故意落後了數步,隻想假裝不認識他。
掌櫃目送兩人離開,抱着沉甸甸的荷包,嘀咕道:“今天這慎王爺是餓死鬼投胎啦?”
出了沉香閣,衛岐辛腰間的玉佩大聲警告起來,亮得刺眼。
秦妗:“王爺知道節儉一詞怎麼寫嗎?”
“不知道!”
衛岐辛一面走,一面回答得歡快,甚至拿起玉佩,提到眼前,對它悠悠說道:“喲,叫魂呢這是?操/你大爺的。”
他笑得恣意暢快,像是終于吐出了一口惡氣:“聽見了嗎?操/你大爺的!”
玉佩似乎擁有情緒,憤怒不已,“儉”和“溫”字來回瘋狂閃爍着。
“叽裡哇啦叫什麼叫?”
衛岐辛挖了挖耳朵,用力掄直了胳膊,使出一個漂亮的投擲。
眨眼之間,玉佩就咻地飛了出去,帶着一路慘叫,不知落在了哪家屋頂上。
他不顧街上人來人往詫異的目光,撫掌痛快大笑,轉頭看向身後的秦妗,揚聲問道:“高興嗎?”
秦妗不說話,直直盯着他,良久,芙蓉面上忽然浮現出了一抹梨渦。
嗯,不得不說,實在解氣。
衛岐辛直起身子,向她快步走來,伸手取下了雌佩,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狗屁的仁義禮智信!”
“狗屁的溫良恭儉讓!”
他說:“是好是壞,我們自己心中有數,哪裡需要一個死物來拘束着?”
秦妗瞧着他放肆不羁的面容,恍神之間,隻感覺漫天燈火都在顫動,仿佛下一秒,這個世界就要以他們為中心開始地震,随後崩塌。
“秦妗。”
衛岐辛拎着雌佩,收了笑容,眸色深深:“我知道你想要攝政王位很久了,伸手去夠罷。”
“本王相信你有分寸原則。”
他站在顫動的街道上,手中握緊碧綠的翡翠玉佩,平靜地退了幾步,望着她,在身側瓦房将塌的瞬間,勾起了一抹明亮的微笑。
那抹微笑也帶着獨屬于他的熾熱和不馴。
秦妗說不出話,耳鳴不止,徒然地向前追了兩步,眼睜睜看着大片的磚瓦嘩嘩落下,砸向了面前的矜貴公子。
衛岐辛看了最後一眼秦妗額角的傷口,挪開眸子,擡起頭凝視着飛襲而來的橫梁瓦片。
這一次,斷腿之痛他心甘情願。
他甚至想感謝上蒼,能夠讓他以殘廢的代價來換取這一天不複存在。
還秦妗一個平安無事的九月初九重陽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