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前的掃墓祭酒結束,秦妗正在祠堂中磕頭。
她起身,最後凝望了一眼祠堂上的那塊已經斑駁的牌位,眸中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轉身便走,隻字未說。
祠堂前開闊的大道被清掃得很是幹淨,落葉都堆到了兩旁的枯黃草叢中去,卻更顯得幽寂落寞。
她一步步走出去,忽然看見秦氏拱門外停着一輛奢華的馬車。
車前,站着這些日子以來,不停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人。
那人面如冠玉,俊秀異常,負手伫立在車前,衣袂翻飛,如同一株挺拔的楊樹。
輕風吹起了他的墨發,與烏青蟒緞發帶相互糾纏。
他的眉眼精緻柔軟,轉盼多情,安靜的目光籠罩着秦妗,凝視着她走來。
“王爺怎麼在這裡?”
衛岐辛看着一身素淨的她,并未回答問題,而是左右環顧了一圈,開口低聲說道:“不如随我去走走,再說話。”
秦氏的祖墳選在松山,墓地正修建在山腳下。拱門外,一條彎曲的小路直通山頂。
林花掃更落,徑草踏還生。山間樹林蔭翳,鳥鳴不止。
“人死不能複生。知道你現在出落得這般好,秦夫人在天之靈也會得到安慰的。”
兩人并肩走了好一會,衛岐辛才想出了這麼一句話。
“什麼叫做出落得好?”
秦妗面上平靜,沒有任何哀色,隻用眸光斜瞟了一眼身旁的貴氣公子,似笑非笑地問道。
衛岐辛噎了噎,低頭慢慢說:“我是說,你謀略不凡,聰慧過人,是個難得一見的女子。”
而且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實打實的美人。他在心中默默補充。
秦妗有些好笑。
這個小王爺怎麼這樣沒有心眼?明明幾天前還在緒英山被自己殘忍折磨,如今卻像是通通忘完了,把她看作成了友人。
呆子。
“王爺今日前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贊美之詞嗎?”
“什麼贊美之詞!”
衛岐辛的耳廓有些發紅,死不承認:“本王并非要誇你!隻是,叫你不要過于難過罷了。”
秦妗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他。
金黃色的陽光被繁密的樹葉切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光斑,照在她白嫩優美的面容上,細小的絨毛也清晰可見。
那雙貓兒眼目光幽淡,光束下,瞳仁是清透的淺褐色,濃睫繁密,像是一個漩渦,要把人吸進眼底。
“難過?”
衛岐辛聽見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從不曾難過。”
他一怔,看秦妗擡起手,撥弄着發梢,微微歪頭,再次對他強調:“有什麼好難過的?她的樣子我都想不起來了,今日隻是例行祭拜而已,王爺何必如此勸我?”
是啊,她的聲音平淡,臉色和緩,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是在哀傷。
衛岐辛皺眉不語。
山間隻有鳥兒的啾鳴。
就在秦妗想要擡腳往回走時,僅隔一步的衛岐辛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向前半步,執起秦妗腰間那枚玲珑剔透的玉佩,低低說道:“既如此,那為何玉佩會發熱?”
秦妗瞳孔一縮,立即搶回玉佩一摸,果真在升溫。
衛岐辛認真說話時,嗓音很是清雅,音質帶着些許磁性:“因為你差點犯了信諱。”
仁義禮智信。秦妗方才幾乎要違反誠實守信。好在玉佩檢測是把握有度的,未曾發出警報。
她撒謊了。
就算她心底再不承認,玉佩作為天賦靈性之物,終究揭示出了那份最深的傷痛,撕破了小心翼翼戴好的面具。
“所以呢?”
秦妗放下玉佩,聲音很冷,像是沁了冰雪,緊盯着衛岐辛:“知道我傷心,你滿意了?”
“你今日專程趕來看這個笑話?”
她像是個開始自我防備的小刺猬,亮出玫瑰花瓣下藏着的尖刺,惱羞成怒,不惜咄咄逼人,沖着當朝王爺冷笑,眸底湧動着水汽。
是不是所有人都非要看着,早年喪母的她跪在墓前淌眼淚的樣子,才會舒坦?
“沒有娘親,我照樣活得很好,不需要誰來同情安慰。”
秦妗逼回了眼淚,隻餘下微紅的眼眶。
眼淚屬于嬌氣的小女兒,她不想在别人面前顯得這樣脆弱。
但下一秒,有人将手輕輕覆在了她的頭頂上,帶着柔和的溫度,撫了撫,那小心呵護的意味,幾乎要顫動了她的靈魂。
就連冰涼的秋風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衛岐辛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他空有個風流名聲,卻着實不知道如何對待秦妗。
沒辦法,小刺猬實在太惹人憐愛了,神差鬼使就摸上了她的頭,像是要把她的尖刺撫平。
發覺秦妗有些僵硬,同樣僵直站着的衛岐辛擰眉深深思索了半刻。
“秦妗。”小王爺終于開口說話了。
被他一喊,秦妗閉了閉眼,有些惱怒,暗自做好了被嘲笑的準備。
或者也可能是安慰罷。
美人抿着唇,仰起了臉,恢複了冷靜,等待着小王爺繼續說話。
這人非要來惹她,都是他的錯。
她打定主意,任他怎麼安慰,都不給好臉色。
隻見衛岐辛愣愣看着她,半晌,忽然挂上了委屈又苦惱的神情。
“你說我每天最多能花幾兩銀子啊?”
仿佛有寒鴉嘎嘎飛過,樹林沙沙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