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第二天,三月初八,黃曆諸事不宜,财物耗散,主吊重喪。
李羨素來不信邪祟神靈,更不要說看黃曆,結果一出門就遇到馬镫松動,在政事堂提筆批點時又筆杆開裂。
筆以南方宣州為最,而北方幹旱寒冷,若是保養或使用不當,開裂也是正常。
可現在已經是春天了啊。
李羨摩挲着從筆頭開到筆尾的裂隙,毛糙劃手,心道奇怪。
一旁等待批文的單不器半開玩笑道:“今天諸事不宜,煞東,殿下當心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李羨渾不在意道,也沒換筆,一份一份批語“照準”,忽見到柳淮安的名字,寫着知任嶺南西道某縣,不由細看了幾眼,“本屆進士的铨選名冊?”
“是,”單不器禀道,“一共二百八十三人。按照慣例,除了三鼎甲留任禮部,其餘部分分配各司,部分署任地方縣令,還有小部分待職。”
李羨了然點頭,題完字,重将名錄折好,還給單不器。
及至還府,李羨正在盥手,預備更衣,便聽靈犀禀報:蘇清方前來謝恩。
謝恩,李羨聽到這兩個字,沁在水中的手一頓。冰涼的水意順着指尖經脈一直襲到頭頂骨縫,有種金針刺腦的尖銳清醒感。
今天确實算不得吉利。李羨心想,取過白帕擦淨指間水珠,不疾不徐道:“叫她進來。”
清明前後,雖然沒有下雨,但免不了一股潮濕陰冷。女子穿着一身綠羅裙,茵茵成碧。步移之處,仿生青苔。
頭面也極幹淨清爽。左篦梳,右插钗,不過小作點綴,疊出大片烏雲髻發,襯得臉似銀月。
她手上提着食盒不便,禮儀卻沒有一點差錯,笑意和煦,語氣穩惬,“參見太子殿下。”
一副沒心沒肺的從容坦然。
看起來很滿意那堆金銀珠寶。
李羨牙根深處刺出一陣緊緻的癢,極度控制住了咬牙的沖動,扯出一個完全不輸她的笑容,明知故問:“來做什麼?”
因為李羨沒示意起身,蘇清方一直曲着膝,答道:“殿□□恤,賜下諸多奇珍異寶。母親和我都不勝感激。今日特意前來向殿下謝恩。”
“那怎生不戴?”李羨問,仿佛要從她留白的發髻中找出一絲隐藏的謊言——她強裝罷了,實際厭惡死春風一度後近似侮辱的賞賜了。她根本做不來權色交易,也受不了他拿對待普通女人的态度對她。
蘇清方眉頭小皺,一臉珍惜回答:“太貴重了,怕摔壞了。”
“再貴重的東西,不用就是一堆廢銅爛鐵。”
那不至于,都是真金白銀,可以典當賣錢。
蘇清方暗想,實在不想再蹲,走上前把食盒放下,“平日也不好戴那麼華麗的東西,等有機會吧。”
說着,蘇清方端出一盅湯,殷勤勸道:“這是我讓廚房給殿下煨的五圓甲魚湯。殿下要嘗嘗嗎?”
所謂五圓,指的是紅棗、桂圓、蓮子、枸杞、鹌鹑蛋。菜名讨巧,賣相也絕佳,湯底清亮醇厚。
李羨有一股強烈的飽腹感,完全沒有胃口,隻略微掃了一眼,刀一樣剜向蘇清方,不屑輕嗤,“你所謂的謝,就是如此?”
蘇清方腰杆一直,以為李羨看出她拐着彎罵他“王八蠢蛋”——本來想用王八蛋的,但是王八夏天産卵,現在不是時候。鹑蛋搭配,倒也相宜。
蘇清方已經預備好裝傻充愣,指責他上綱上線,卻聽他說:“一道湯。還是假人之手。”
蘇清方松了口氣,幹笑,“殿下要是敢吃,我也不是不能一試。”
她的手藝僅限搓丸子,畢竟可以水多加面、面多加水。水産可就不一樣了。一個處理不好,腥得隔夜飯能吐出來。她雖然暗戳戳罵他,但不至于要他死。不親自動手真的是為他好。
李羨:……
“那就去學,學好為止。”李羨道。
“好。”蘇清方乖巧點頭。她學會了天天給他炖王八湯,給他喝成個大王八。
李羨平了平氣息,沉聲呼道:“過來,幫我更衣。”
蘇清方汗毛一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心中大呼不好。
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趁這幾天去看幾本圖冊研究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