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宇文洛獨自站在城樓上,看着萬家燈火從鼎盛逐漸變得漆黑,他忽然感到自己多麼孤獨和可憐。宇文樓說的沒錯,當自己大限那時,便一切成空。
他以為他愛賀蘭柔,可他卻不懂愛。他以為他愛權利,可他此刻卻覺得這權利是一把枷鎖,禁锢他整個人生。從前的他是怎樣的人,他早已記不清。如今又因何變成這般。
他緊緊攥着賀蘭柔最後留給他的信,信封娟秀的字迹“洛公子親啟”。
薄薄的紙他卻覺得萬般沉重,記得當時還未成首領大人的宇文洛同宇文樓等一幹兄弟前往陰山狩獵,遇到前去祭祀的賀蘭家大小姐賀蘭柔。那日賀蘭柔身着白紗,墨色秀發及腰,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原來是宇文家的洛公子和樓公子,賀蘭柔見過二位公子。”
緣分就是從那時開始,而宿命卻不依不饒。
那一夜,他站在城樓回憶這半生,從天黑至黎明,始終未曾開啟那封蘊藏着十幾年秘密的遺書。也許他以為,隻要一日未曾讀過,那賀蘭柔便還活着。能如此自欺,也是情深至極。
宇文洛尊重賀蘭柔的遺願,由宇文昌和宇文新月率領宇文樓的部下将二人葬于陰山。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我便選擇成全。
隻是斬草必除根,宇文樓的種我定不會留。或許,送他們陪你二人一道黃泉,更顯熱鬧。
宇文洛到底是瘋魔,還是理智,任誰也說不清。畢竟要狠須狠到底,可這番狠辣有多少是因愛生恨,誰又能算得出呢?
宇文樓的部下各個忠心耿耿,即便當時極力勸谏不為采納,群臣亦無怨言。隻是可惜宇文樓的才德,可憐這兩個孤兒從此将肩負重任,無親人照拂。去陰山的路上衆人皆默默無言,心中無不感懷悲切。
宇文樓墓前,宇文昌同宇文新月雙雙下跪,群臣在後亦紛紛跪地。宇文昌道:“父親,母親,今日你二人得以雙宿,對你二人而言也算圓滿。今後兒定不負所托,必當照顧好新月,不讓她受一點苦。請父親母親安息。”
宇文新月哭泣道:“父親,母親,你們安息去吧,去往你們該去的地方,勿要擔心哥哥和我。我以後一定乖,聽哥哥的話。你們……你們……”話及此處,哽咽的無法繼續,宇文昌心中憐惜,嘴上卻道:“新月,堅強起來。”
宇文新月抿了抿嘴唇,用手背自行抹去臉上的淚水:“父親,母親,你們看,哥哥讓我堅強起來,我就不哭了,新月乖吧。新月以後會很乖,很堅強,所以你們不用記挂啦,你們去過你們想過的生活吧。新月和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雖然很舍不得你們,但是誰說的,聚散終有時。此生我們的緣分盡了,來世但願還能做你們的女兒。新月就此别過。”話罷,宇文新月鄭重的叩了三個響頭後起身跑到一邊,在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偷偷抹掉抑制不住的眼淚。
宇文昌望着遠處新月弱小的背影,心中暗道:昌兒一定會讓傷害我們的人付出代價,比之我們更為慘痛的代價。
宇文昌帶着妹妹返回北地的路上,受到了大批的行刺,殺手直逼宇文昌和新月,人人曉得這幕後是誰人指使。好在部下忠心護主,多次為二人擋下緻命之刀。
宇文新月未經世事從小便被家人護在手心裡,北地也一直民生富裕安樂,哪裡見過活生生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一時間血流成河。
宇文昌為免新月害怕,将其摟在懷裡捂上她的眼睛,“把耳朵堵起來。”
宇文新月乖乖的用兩手堵住耳朵,刀刃相撞的聲音,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疼痛呻吟的聲音,她便聽不到了。
宇文昌将新月的一隻小手輕輕拿開,耳語道:“現在我們正欣賞着靈犀湖,今日無風,湖面如鏡,水邊青山環繞,映在湖中一片翠綠。湖上有水鳥盤旋,偶有鳴叫。你聽。”
“我聽到了,很清脆,這裡很空曠,還有回聲哩。”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新月已經坐在馬車裡了,她睜開眼看到宇文昌好端端坐在她面前。
她撒嬌的鑽到宇文昌懷裡:“哥,以後再遇到這種場面,不要再把月兒的眼睛蒙起來,也不要叫月兒把耳朵堵起來了好不好,月兒已經記住那片靈犀湖了,記得水鳥啾啾的鳴叫,記得那一刻的甯靜。所以以後月兒再見到這種場面,月兒的内心也可以像在靈犀湖邊一樣平靜了。”
宇文昌輕撫着新月的背,緩緩笑道:“好。”
待宇文昌回到北地,衆臣上議:“宇文洛貴為首領大人,卻對剛剛仙逝主公的子女痛下殺手,此等做法實不能擔當宇文部的首領大人。”
“此事我等知曉,可天下人卻被蒙在鼓裡。”宇文昌眉頭緊鎖。
“此事不難,先主公本受世人敬仰,且在北地早已是民心所向。若不是先主公無意,這宇文部早已唯先主公是從。隻要我等将這一系列事透露給天下,那宇文洛定坐不穩首領之位,各地定當揭竿而起。”
“隻是父親剛走,我現在還未能擔得起北地之主,如何與宇文洛一争高下?”宇文昌比誰都想盡早滅了害他家破人亡的宇文洛,隻是仇恨并不能讓人更理智,他必須萬無一失。
“此時發兵雖然更能激起憤怒之情,但沉痛也會令人消沉。不如韬光養晦,從長計議。”
這一韬光養晦便是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宇文昌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将宇文洛的首級砍下來祭奠父母。
而宇文新月已經亭亭玉立,在無憂無慮的嬉笑中總會被宇文昌發現她眼眸忽而黯淡的一瞬。每每這時,宇文昌無不心如刀絞。
明明失去了父母,卻還要假裝自己有了哥哥便足夠;明明懷念他們,卻安慰自己說父親和娘親一同去了很美麗的地方雙宿雙飛了;明明沒什麼可開心的,他看見的卻都是新月佯裝的無邪笑容。是那個自私醜陋的宇文洛害了她,害她原本幸福圓滿的一生從開始就變得殘破不幸。
他毀了她。
而要救贖新月,就要從毀了宇文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