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濺起,雲靖海在劍落下的瞬間便眼疾手快捂住了紀淮卿的眼睛。再怎麼恨毒了殺親仇人,一個養在深閨裡沒見過風雨的人也會對殺人有本能的恐懼。紀淮卿下手幹脆利落,但雲靖海即刻便感受到手心的濡濕,他握着劍柄的手已經僵硬地不知該如何動作,隻知本能的哆哆嗦嗦地顫抖。
紀淮卿渾身血液都變得冰涼,如墜冰窖,心底空泛,忽覺茫然又委屈,聲音又輕又啞,幾近失聲,雲靖海卻聽得清楚:“殿下,我殺人了。”
雲靖海順着蒙着他臉的力道把人往懷裡帶,讓紀淮卿依偎在自己胸膛,有了借力點,不至于軟倒下去後,才松開另一隻圈着他腰身的手,抓過他手裡的劍,冷眼盯着地上痛苦蜷縮成一團,費勁地喘着氣苟延殘喘的人,又不輕不重地捅下一記,聽着地上人痛苦無力的一聲哀鳴,才扯起嘴角輕笑一聲,丢下劍,攬着紀淮卿大步往外走:“沒有,是我殺的。”
許是那日在獄中受了驚吓,亦或是心緒難平,紀淮卿回來就病倒了,吐得昏天黑地,而後又發起高熱,意識昏沉,睡得晝夜不分,一連做了許多噩夢,有官兵闖進家中将爹爹與襁褓中的他驅趕威吓的,有站在綁滿紅綢的姻緣樹下許願、再擡頭漫天綢帶化成鮮血汩汩流下彙成血河将他淹沒的、有綁在刑架上被逼問回答空白問題的。
更多的還是邵珏,有她夜裡點着燭火伏案,神色專注,卻是在給他寫家書,他剛要笑她,卻見她握筆的手倏然落下,在紙上暈開一團墨漬,另一手捂着胸口,無力地倒下,血迹順着嘴角流出,兩行清淚也變成血淚,他尖叫着想沖過去扶起邵珏,卻從她的身體穿過,再一轉眼,又站在了城樓下,邵珏微笑朝他伸出手,他以為幸福近在咫尺,卻總差一點點,每次都會錯開她的掌心。
驚醒幾回,雲靖海都守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确認已然不再發熱,才困倦地重新閉眼,又将他攏進懷裡,拍着後背哄孩子似的道:“沒事了,睡了,我陪你,沒事了。”
再次閉眼時紀淮卿又夢到了滿殿神佛,無數雙眼睛仿佛都在俯視着他,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還是膝行兩步,虔誠叩首祈願。紀淮卿其實不知自己想求什麼,但他心中有一股信念驅使他這麼做。
于是再睜眼,紀淮卿看到從一尊神像中似是飄出一縷仙氣,直奔他而來,在靠近他的瞬間落地現出了肉身——竟全然是邵珏的模樣。
她親親熱熱地牽着紀淮卿的雙手,目光中滿是眷戀,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你好嗎?”
紀淮卿久久凝望着她,眼淚順着微笑的嘴角滾入,十分鹹澀,他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我如今過得很好,隻是有點想你。”
邵珏抽出一隻手為他擦拭眼尾将落的淚珠,濕濕涼涼的指尖點了點他的鼻尖,眼神難辨悲喜:“你不該記得我的——罷了。”
紀淮卿不明所以,擡眼盯着她眉心的朱砂痣出神:“為何?”
她搖頭不答,隻叮囑:“去吧,要過得好些,我會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不等紀淮卿再開口,她最後一次将人攬在懷中擁抱,在他耳畔低聲道:
“晚安。”
紀淮卿睜眼,他是被雲靖海鐵鉗一樣的臂膀箍醒的,對方也因和他貼的太緊密而為此自食惡果,迷迷糊糊地熱醒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