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卿擔憂的愁容即刻轉變成了一貫的冷漠神色:“你還不如不醒——還有,我可什麼都沒看。”
“那你現在看看?”雲靖海舒服地枕着美人軟軟的大腿,手還不老實地搭上他的小腿,摸了兩把。
紀淮卿把手邊的果子塞到她嘴裡:“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少說兩句吧,嘴角都幹起皮了。”
雲靖海雖然還病恹恹的,但跟紀淮卿說上兩句話她就開心:“你關心我,你心裡有我。”
紀淮卿本想說我怕你死在這裡我幫你收不了屍,但話沒出口他就閉嘴了,自己還是少說這種晦氣話。他心裡懊悔,覺得都怪昨天自己亂講話,才害雲靖海病倒。或許人們沒說錯,他大約真是個不祥之人,所以老天才會叫身邊親近他的人倒黴。
雲靖海沒聽到紀淮卿的回嗆,擡頭看他,才發現他情緒有些低落。
“真哭啦?”雲靖海不知他在為什麼事傷心,隻想逗他笑一笑,“我就這麼讨人嫌嗎,讓你發現自己在乎我,就難受成這樣了。”
她腦子燒得還有點糊塗,想到什麼便直說什麼了。
紀淮卿搖搖頭:“不是,你别胡思亂想。”
雲靖海這麼一提,紀淮卿便真開始思考他二人之間的關系來了。他現在對雲靖海的心态矛盾得很。
平心而論,雲靖海先前明知他已為人夫,還當街調戲糾纏,屬實說得上是私德有虧,他起先是不待見她,但她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人。說起來,在他面對邵家親族的誣陷時,要不是雲靖海并不太高明的相救,恐怕自己現在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自己已經落魄至此,以她淮王的權勢,挾恩圖報或是以權相逼,留他在王府做個娈寵都不成問題。可雲靖海卻願意以王姬正夫尊位迎娶他過門,還以禮相待,處處體貼,事事都願意替他考略周全……她這樣好的妻主,娶了誰都會是一段佳話吧。
但如今他們之間橫亘着紅顔枯骨的邵珏,這是紀淮卿心裡的一道坎。不是沖她雲靖海,而是沖自己。紀淮卿嘴上不說,心裡卻已經把這一切根源歸咎于自己。
是他命不好,克母克父克妻,害盡了身邊親近之人,罪孽深重的人憑什麼心安理得享受幸福安甯。他想他如今活着的每一天就是為了親眼看着大仇得報,等到了下面才能給她們一個交代。
紀淮卿實在怕了别人的好,怕他一輩子也還不清債,怕自己又平白牽連無辜之人受累,雲靖海越憐他護他,他越惶惶不安,隻好一再躲避。
雲靖海自覺現在對紀淮卿可謂了如指掌,見他又這樣出神,又想“呵呵”冷笑:“這話應該說給你自己聽。”
不過她現在因發熱和缺水,嗓子不太好,像燒幹的水壺在叫。
紀淮卿覺得自己不該笑的,這樣挺不道德的,不過雲靖海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紀淮卿确實被她哄笑了。
雖然有點丢臉,不過目的達成,能博美人為自己一笑,不要臉皮也無妨,雲靖海滿意了。生病時總容易困乏,說夠了話,她便擡手指使紀淮卿再去給她找些吃的和水來。
紀淮卿也正想去看看他們的人有沒有找來,應了一聲,安置好她,又出門去了。
他這次去的有些久,走了很遠才又找到些吃的,還采到了兩片體型較大的葉片,打算到溪水邊洗滌淨了給雲靖海舀點水回去。這次他收獲頗豐,懷裡揣着的果子不少,帶不住水了,就先帶着東西回洞裡去,想着順道把人叫起來,一會兒給她喝水也方便。
“我回來了,醒醒。”紀淮卿坐到雲靖海身側,一邊用衣袍擦着果子,一邊推了推她。
睡得還挺沉。
紀淮卿果子都擦一半了,人還沒叫醒。他有些慌了,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不燙了,甚至還有些冰涼。他顫抖着手,想向下移,卻不敢去試,僵硬在半空中好半晌,最後還是落了下去,轉而去搖晃着她的臂膀。
“快起來,起來呀!”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但兇狠,就像平常那樣不待見她的壞口吻一樣,“不許睡了雲靖海……”
雲靖海說得對,他就是一個很愛多想瞎想的人。他想到了出門前還許諾回來會給他帶糖葫蘆的莫名意外身亡的母父,想到了信誓旦旦保證過年一定上書請求提前接他到任地卻從此再不相見的邵珏,眼淚都不能說是斷了線的珠子了,那是跟洪水決堤一樣地嘩嘩流。
淚水滴到了她幹涸的唇角,他恍然想到自己還沒給她接來水,她一定是怪自己,跟自己賭氣,慌不擇路奔出去時還被草藤絆倒,摔了一跤,本來就因為穿梭山林蹭花了臉蛋,衣衫也不齊整了,又跌得松散了發髻,整個人形容狼狽,宛如瘋夫。
紀淮卿一邊抖着手往雲靖海嘴裡倒水,一邊禱告着:“你不能也丢下我了,是你強娶了我,你得負責……不準不要我……殿下……别不要我。”
“……都不要我了。”
雲靖海毫不懷疑,若她再遲醒來一會兒,紀淮卿就要變成個徹徹底底的小瘋子了。
她睜眼看見的便是大哭不止的紀淮卿,被她拿金銀細軟澆灌滋養的花一樣的小美人此刻形象全無,那落差就仿佛她養的油光水滑盤靓條順的貓自己偷溜出去玩,出去的是尺玉霄飛練,回來的成了烏雲豹——雖然也還勉強能稱一句荊钗布裙不掩國色天香。
紀淮卿見她醒了,反而哭得更兇,有點像小孩子摔倒後,要沒人回應,自己便起來繼續玩了,若大人緊張不已,那孩子定要啼哭不止那意思了。
雲靖海對此總結為有人撐腰了。她正琢磨自己該不該現在就哄小孩,紀淮卿大概以為自己傷心出幻覺了,跟倒豆子似的心裡話一句也不藏着掖着了,抽抽搭搭對她念叨:“你好好活着我保證回去就跟你好好過日子,你不準死不準不要我。”
雲靖海立馬支棱起來了:“真的?”
紀淮卿抽噎聲小點了,乖乖點頭。
雲靖海立馬起身要找東西寫字,讓他給自己立字據。
紀淮卿又被她逗笑,終于緩和過來了。
寫字的東西自然是找不來,雲靖海又得寸進尺:“我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紀淮卿現在很清醒,死活不肯再說,問也不認。
雲靖海起勁兒了,胡攪蠻纏非要他說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紀淮卿眼睛一瞪,但哭得又紅又腫,跟兔子眼一樣,在雲靖海看來沒有任何威懾力,完全就是撒嬌,語氣還是她最熟悉的冷言冷語:“你要死死吧,你死了我就改嫁十個去。”
雲靖海嬉皮笑臉:“那不行了,我死了做鬼也要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