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
紀淮卿自覺自己是在守喪期裡,有些不情願飲酒,但又不可能做出忤逆女帝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有些煩憂。雲靖海早注意到了他的異樣,隻瞟一眼,就明了了他在為何事煩憂,但卻不作聲,默默挺直了脊背,刻意壓着忍不住要上揚的嘴角,就等着他來主動向自己求助了。一想到對方可憐兮兮軟聲讨好她的模樣,雲靖海忍得都快要面目扭曲了。
但她還是失策了。
一直到舉杯共飲時,入口才發現竟是茶水,隻是燭火光昏黃,才一直沒看清楚。但席間的清冽酒香也不可能是作假,想來也隻能是誰特意為他換過的。
宴席間觥籌交錯,辭藻華麗的祝辭聽得紀淮卿也有些頭痛,春日宴時還對他視若無物的宮妃們如今個個熱情交好,弄得紀淮卿還有些不适應。屋子裡悶得人喘不過氣,趁着歌舞表演時紀淮卿便悄悄離席了。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雪花,紀淮卿呆立在亭子裡看了好半晌,凍得鼻頭都有些發紅,才輕聲喚侍從:“走吧。”
應聲的卻是個熟悉的女子的聲音:“想去哪?”
紀淮卿被她吓了一跳,驚愕地轉身仔細看了兩眼,确認真是雲靖海,才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雲靖海笑着調侃他:“從你一走我就一直跟着了,還以為你是知道的,卿卿這警惕性可不好啊。”
紀淮卿有些尴尬,他确實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其實這也怪不得紀淮卿,雪隻積了薄薄一層,雲靖海又是練過些武藝的,腳步比一般人要輕些,隐匿自己的身形和腳步,不被普通人察覺于她而言并不是什麼難事,這也就是在邵珏離京後那幾個月裡,她沒少跟蹤,卻從未被紀淮卿發現的原因。
不過這事紀淮卿還是一直不要知道的好。
“我知道頭三個月裡你不便飲酒,特意一早就吩咐了人把你杯中的給換成了茶水。”雲靖海還惦念着剛才沒撈到的好處,自己上趕着認領下來了。
“原是如此,多謝殿□□恤。”紀淮卿不是不講理不懂感恩的人,雖然她至今其實還沒完全洗脫謀害邵珏的嫌疑,且先前的調戲已婚之夫、靈堂搶婚等事也是實打實的,她在紀淮卿這幾乎沒有任何好人該有的樣子,頂多是因着最近這些時日對方的表現打消了些惡感,卻也從沒多過一個好臉色,但眼下确實是受了她的照拂,一碼歸一碼,自然還是要感謝。紀淮卿也是有些沒想到,她竟會如此體貼記挂着這樣的細枝末節,早早替他安排妥帖了。能嫁給這樣的妻主,本該是男兒家的福氣。隻可惜,他是無福消享的人。她二人湊成一對,想必隻能叫一段孽債。
沒能如願看紀淮卿求自己,不過能感覺到他态度的軟化,雲靖海還是覺得這回值了。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雲靖海伸手要給紀淮卿帶兜帽,又一次被對方給無情拒絕,不過她很自然地把落了空的手下移,換了一種親近方式,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紀淮卿本想叫她撒手,但等雲靖海把他帶到一處幽暗寂靜的宮道上時,他有些怕了。這裡不像其他地方都挂了燈籠,若不是被雲靖海拉着走了過來,他甚至想不到這裡竟然有一條路,路上也沒有值守的宮人,隻有她們兩人的侍從一人提着的一盞宮燈映出的微弱光亮,隻能照清腳下的路,看不到前方。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變得劇烈起來,不敢擡頭,手也不自覺抓住了雲靖海的小臂,聲音都有些發顫:“這是什麼地方?”
雲靖海看出他的緊張不安,想抽出手臂攬他的肩膀,卻被紀淮卿抓得更緊。頭一次有這樣的待遇,能叫紀淮卿緊挨着她,揪着不肯撒手,她有些哭笑不得,柔聲安慰道:“别怕,我隻是想帶你去我父後的宮裡,帶你去祭拜一下他老人家。”
原是要去看望她的父後,紀淮卿聞言确實不像剛才那樣恐懼了,反而因為感同身受,有些觸動。斟酌片刻,問了他眼下最不解的一個問題:“這裡怎麼不點燈?也不見人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