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發幾乎全白了,這讓她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好幾十歲,她眼睛渾濁,手背上的皮膚宛如皲裂的樹皮,顫巍巍地為“貴客們”端上炖肉,面包和黑麥酒。
她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落座,但于勒一個眼神,這憔悴的女人便縮進了廚房。
坎貝爾夫人嘗了幾口,便放下了勺子,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炖肉的味道,實在是一言難盡,面包也粗糙得令人難以下咽,唯有黑麥啤酒的味道還不錯,似乎是當地的特産。
“各位,請容我先行一步了。”多弗勒男爵站起身來,向其他人告辭,“這地方的炖菜實在是太油膩了,我得出去走走。”
衆人禮貌地表示理解,甚至有幾人還發出了暧昧的笑聲。
氣氛不太對勁,但艾莉森無暇細想,因為卡西恩已經向她舉起了酒杯:
“諸位,我提議,為蘭卡羅德家的善舉舉杯!”
“為蘭卡羅德!”
在場衆人皆是與蘭卡羅德交好的貴族,見卡西恩作為布萊克家的一員,卻表現出如此明顯的示好,紛紛應和。
待到一番恭維下來,他又自然地轉向于勒,笑道:“于勒先生,辛苦您招待了。”
于勒沒想到自己也在被感謝的行列裡,明顯有些受寵若驚,努力地想找一句體面的答複,卻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沒、沒有的事,這是我,呃,不,是小人的榮幸!”
艾莉森按照之前和卡西恩商量好的策略,裝作不滿地問道:“我記得行程上寫着明天還有墓園吊唁一項——天呐,在這種鬼天氣!真想早點回王都……”
“大小姐,”卡西恩的口氣帶着一絲寵溺,“你是這次的主角,至少也要把最新的這批撫恤金發下去吧?”
他看向于勒,笑道:“于勒先生,這次大概多少人,可有名單?”
于勒喝了不少酒,臉色變成興奮的紫紅色,他打了個嗝,笑道:“哪有什麼名單,這礦裡的人我都認識,少了誰,一眼就知道,傑夫,戴維斯,還有他老婆,小湯姆,“臭佬’巴克……差不多十來号人吧。”
“都葬在什麼地方?”
“還能在哪?各位大人明天去了就知道了,離這裡不遠,沿着村子的路往西走上一小段,便……”
于勒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有些太多了,心裡正打鼓,卻聽見艾莉森嫌棄地說:
“還要走上一段?不能不去嗎?本小姐真的有些累了……反正知道了人數和名字,錢就能發下去了吧,我也能和母親交差。”
慰問團裡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礦工村的條件,對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們來說實在太差了,若不是礙于蘭卡羅德家的面子,沒人願意再多住一晚。如今作為維羅妮卡代理人的艾莉森都這麼說,他們自然紛紛附和。
于勒暗自松了口氣,覺得是自己吓自己。
隻要能拿到錢,他巴不得早點把這些貴族送走,好讓礦場重新開工。
見衆人都有離開的意思,他眼珠一轉,讨好地說:“當然!當然,其實那些人都被埋在礦下,墳裡隻放了些他們平時的衣服,隻是個形式而已,您若不想去,也是完全可以的!各位大人若想現在啟程,回去也不會太晚!”
“于勒先生果然明理。”卡西恩笑道,“我們一定會好好感謝您的。”
“哪裡、哪裡話……”
又是一輪杯盞交錯,但出乎意料的是——
卡西恩,似乎有些喝醉了。
少年金綠色的眼睛有些迷離,他支着身體想要站起來,腳步卻有些不穩。
“布萊克公子,鄉下地方的酒,可比王都要烈上不少。”維米爾伯爵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要不然,您便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和多弗勒男爵一道回去吧。”
“卡西恩不走,我也不走。”艾莉森扶着他,說。
“呵呵,艾莉森小姐方才還說累呢。”坎貝爾夫人打趣道。
艾莉森面上一紅,嗫嚅道:“我……”
“好了,誰還沒年輕過似的,”玻爾夫人笑道,“明天早點回去。”
衆人臉上皆露出些心知肚明的笑容。
蘭卡羅德家這樁婚約,後面怕是還有不少好戲。
如果說這趟慰問真有什麼成果,對于他們來說,便是在沙龍上又多了樁談資,甚至比慈善舞會上的消息更加勁爆。
待艾莉森扶着卡西恩回到于勒安排的住所時,維米爾伯爵和兩位夫人已經啟程離開。
房門一關上,她便松開了手,迅速拉開彼此的距離:
“沒人了,可以不演了。”
“真無情啊,我還想多被你攙扶一會兒。”卡西恩理了理頭發,眼裡哪裡還有一絲醉意?
“大小姐,你的演技很有進步。”
“拜您所賜。”
“礙事的人都走了,我們也可以做點……該做的事了吧?”卡西恩看着眼前的少女,笑得有些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