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晶礦是離王都最近的一個礦區,也是條件最好的一個,按照慣例,每年慈善晚宴募捐結束後,貴族們的慰問團便會來此地“視察”。
但來過一次後,維羅妮卡便再也不願踏足礦區這種“比下等人還要下等”的地方,隻是作為基金會的主席,她不能次次稱病。今年艾莉森願意代表她前來,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雖說慰問團裡被布萊克公爵強行塞進來一個“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可是埃德蒙殿下既然發話,維羅妮卡也不好再阻止。
更何況,用此事來換王儲殿下的一個承諾,也不算虧本買賣。
臨行前,維羅妮卡反複叮囑,要艾莉森和卡西恩保持距離。
其實這根本就是個自欺欺人的行為,慰問團規模本就不大,除了他二人,也不過再多了四名蘭卡羅德派系的貴族,想要完全斷絕公事以外的交流不太可能。
更何況,從年齡上來說,他們都是能做艾莉森長輩的人。
貴族太太們的話題實在是太過乏味,盡管艾莉森一路上努力保持着得體的微笑,還是禁不住偷偷打起了呵欠。
忽然,窗外傳來有節律的馬蹄聲,卡西恩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
“艾莉森,我們就快到了。”
舞會之後,哪怕是在旁人跟前,卡西恩也稱呼她的名字,而不是“蘭卡羅德小姐”。
艾莉森掀開馬車的窗簾,朝外看去。
卡西恩穿着深灰色的騎馬裝,外披着一件長鬥篷,脖頸系着一條裘皮鑲邊的領巾,他一隻手握着缰繩,另一隻手放在馬鞍上,沒有戴帽子,北風将他的黑發吹得有些淩亂,但他背脊挺直,姿态優雅,全然不受寒冷天氣的影響。
鬥篷像他張開的雙翼,一揚馬鞭,仿佛就能飛出去似的。
他金綠色的眼睛帶着炫耀般的笑意,用口型對艾莉森道:
“無聊嗎?”
……簡直無聊得快死了。
艾莉森白了他一眼,嘴上卻不認輸:“你不是‘體弱’嗎?就不怕這樣吹風,回去便卧床不起了?”
于是卡西恩非常配合地咳了幾聲,随即摸了摸下巴,笑道:
“這倒是個不錯的借口,要是老頭子犯疑心病,我就說這趟出來不小心感冒了,要多留幾天,然後趁此機會……”
他壓低聲音,調笑道:“——帶你私奔啊。”
艾莉森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身旁還坐着其他幾名貴族夫人,就算卡西恩說得小聲,這麼近的距離,也難免聽到隻言片語。
她側過頭,視線正對上兩位夫人探究的眼神。
年輕些坎貝爾男爵夫人輕輕搖着手裡的羽毛扇,嘴角卻浮現出一絲可疑的笑容;而珀爾伯爵夫人則微一挑眉,若無其事地轉過頭,整理手套的褶皺。
完了。
鐵定又被誤會了。
艾莉森狠狠地瞪向那個始作俑者,卡西恩卻哈哈一笑,道:“開玩笑的。我可不想被王儲殿下發通緝令。”
說罷,他拉起缰繩,讓他的坐騎離車窗更近一些,右手輕撫胸前,朝車内側的貴婦們微微點頭道:
“各位夫人,前方便是沃爾礦區,多弗勒男爵和維米爾伯爵很快就會跟上。山道風大,多有颠簸,還請各位夫人保重貴體。旅途若是單調,不妨欣賞一下山區的的雪景。”
他本就長相帥氣,這一番話更是說得不卑不亢,風度十足,便是最挑剔的貴族也找不出毛病,馬車内兩位夫人皆是面露贊賞神色。
說罷,卡西恩朝艾莉森點點頭,勒馬回身,朝後方與另外兩名貴族男士彙合去了。
“依我看來,布萊克家的這位二公子,倒也挺有意思的。”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玻利維爾夫人開口道。
“卡洛公子的确很優秀,但卡西恩公子似乎更随和些。”坎貝爾夫人說。
卡洛向來以布萊克家繼承人的身份出入社交圈,對蘭卡羅德派系的貴族們态度倨傲,倒也不難理解夫人們對卡西恩更有好感了。
然而要說随和——
若他們見過卡西恩在學院裡把那些貴族子弟揍哭的樣子,就不會這麼說了,艾莉森想。
“說起來,艾莉森小姐和他……”
坎貝爾夫人若有所思地看向艾莉森,唇角勾起一個十分友好的笑容。
“……我們真的隻是同學。”
艾莉森心下歎了口氣,方才這兩位夫人已經變着法子向她探問了幾百遍和卡西恩,乃至埃德蒙殿下的關系,眼下再搞上這麼一出,這最後的一小段路,夫人們欣賞的不是雪景,而是她窘迫的神态。
等一行人抵達礦區外圍的村莊時,艾莉森總算松了口氣。
說是村莊,其實礦工們平時住的集體宿舍。
在長滿了荒草的斜坡上,蓋了幾間樣式統一的矮房子,風吹過時,木闆牆發出輕微的吱嘎聲。石路上每隔一段,便燃着火堆,在蕭索的景色裡,火焰像是懸挂在半空中旗幟,又像是黑白的世界裡鮮紅的印章。
“哎呀!” 坎貝爾男爵夫人叫出了聲,下馬車的時候,她不小心一腳踩進了混合着雪水的泥漿,黑褐色的水漬順着車轍向坡下蜿蜒流淌。
“天哪,這靴子不能要了。真是的,連個木闆都不鋪一下。”男爵夫人嫌棄地說。
“抱歉,抱歉,實在是小人疏忽了。”
礦場長于勒連忙道歉,深怕這些非富即貴的大人物們因此怪罪他“接待不力。”
他穿着一件有些舊的外套,袖口上有縫補過的痕迹,襯衫也有些發黃,但看得出來,已經是這個中年男人能找到的最體面的衣服。
另一個跟着他的“礦工代表”,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據說是他的侄子,叫做阿爾敏。他機靈地接過幾位男士手中的缰繩,好将他們的馬匹安置妥帖。
于勒走在前面,向貴族慰問團的各位老爺夫人們介紹起沃爾礦區的大緻情況,沿路皆是門戶緊閉,似乎這些宿舍都沒有住人。
“都沒有别人在嗎?”維米爾伯爵開口問道。
“工人都回家過節去了。有些住在王都的平民區,還有些住在鄰村,隻有幾戶人家留在這。”于勒順手指了指幾處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