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凍結了。
仆人們像是比賽誰能夠把頭埋得更低似的,沒有人敢說話。
“簡直荒謬。”蘭卡羅德公爵也動了怒,“夫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老爺,夫人——”
蘭卡羅德公爵夫婦一齊望向雷蒙德管家,縱使他見多識廣處變不驚,此刻也不禁低下了頭。
“這……有位貴客來訪。”
*
自從覺醒前世記憶以來,艾莉森還是第一次覺得見到埃德蒙是件好事。她不敢想象,如果埃德蒙此刻沒有到訪,這場家庭大戰會如何收場。
——在客人面前,公爵夫婦還是要顧及體面的。
更何況埃德蒙殿下指名道姓要“與蘭卡羅德小姐私下談一談。”
母親那仿如嚴霜覆蓋的臉色明顯好了些,就連父親緊皺的眉心也舒展開了。
畢竟埃德蒙在私人場合主動找到艾莉森,還是破天荒似的頭一回。
會面的地點定在公爵府西側的花房。
即便是冬日,利用煉金科技儲存的魔法能量,玻璃溫室内也保持着宜人的溫度。
晴朗的下午,陽光透過拱形穹頂灑落在翠綠的植被上,投射出星辰般的斑駁光影。花房中央,是一片銀月玫瑰的花海,它們在魔法的滋養下終年不敗,銀白色的花瓣如同夜空下的月華,散發着淡雅的清香。
細膩的石闆小徑蜿蜒穿梭其間,圍繞着一座小噴泉,泉水從雕刻着薔薇獅子的青銅雕塑中緩緩流下,水霧氤氲,與銀月玫瑰交織成一幅靜谧而夢幻的畫面。
這座花房,曾是蘭卡羅德公爵送給艾莉森母親的新婚禮物。
花海中站着一名穿着淡紫色長裙的少女,蜂蜜色的長發在腦後束起一部分,一直垂到腰際,耳側的碎發與小巧珍珠耳飾相映成趣。繡着薔薇暗紋的絲綢腰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随着她的步伐,輕柔的裙擺蕩漾,如同微風拂過花叢。
此刻她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和她在軍事學院時那種張揚的氣質全然不同,竟是難得地流露出一絲迷茫和不安。
埃德蒙一時有些失神——他有多久沒見過艾莉森做這樣的打扮了?
“你今天……”
很美麗。
然而,誇贊的話語還沒出口,已被對面的少女打斷。
“殿下私下找我,總不是為了寒暄吧?”艾莉森微笑着說。
不知為何,埃德蒙覺得那笑容竟有一絲悲傷。
“你還好嗎,艾莉森?”埃德蒙關心地問。
他對公爵夫婦之間的龃龉早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今天自己的到訪居然如此不湊巧。
“也許我來的時間不太合适。”
“不,”艾莉森頓了頓,試着平複自己繁亂的心緒,“您來得正是時候。”
“不知殿下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呢?”
埃德蒙望向她翡翠般的眼睛,猶豫片刻,終于開口道:“艾莉森,最近有一些不好的傳聞——關于平民區。”
艾莉森微愣,想起那天埃德蒙在聽聞賽琳的邀請後,忽然反常地提起平民區的酒館——這便是他今天的來意?
聯想到之前賽琳母親提到的失蹤事件,她心中便有了猜測。
“殿下是指……平民區的失蹤事件嗎?”
埃德蒙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的背後恐怕并不簡單。否則……也不會傳到我這裡來了。”
埃德蒙有幾分無奈,如果隻是失蹤幾個普通的平民,皇室的情報機構絕對不會把消息傳到王子耳中。
“消息指出,這件事……或許有諾森德爾的手筆。”
艾莉森的瞳孔微微張開了。
諾森德爾是阿爾特蒂亞的鄰國,兩國之間多次爆發戰争,直到近三十年,才終于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
近些年諾森德爾大力發展煉金科技,已隐隐有超越阿爾特蒂亞的趨勢,但諾森德爾的魔晶礦産量遠遠不及阿爾特蒂亞——
所有人都知道,諾森德爾遲早會對阿爾特蒂亞動手。
所有人都知道,戰争再次爆發隻是時間問題。
“很遺憾,帝國内部對此意見不一,我必須謹慎行事,但你不一樣——”
“我希望你去秘密調查平民失蹤的真相。”
“你有權力拒絕,你畢竟是蘭卡羅德家的千金。”他斂起笑容,神情嚴肅,“這件事……恐怕很危險。”
艾莉森一時無話,就在埃德蒙幾乎以為她會拒絕的時候,艾莉森擡起頭,望向埃德蒙,碧綠的眸子裡,似乎有着一絲狡黠。
“殿下,您特意到蘭卡羅德家找我,不就代表着您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嗎?”艾莉森的手指輕輕拂過銀月玫瑰的花瓣,若有所思,“如果諾森德爾真是幕後黑手,皇室的情報機構的幹預——隻怕會正中他們下懷,成為對我國動手的借口。”
“但如果是我……”
艾莉森摘下玫瑰花瓣,指尖一轉,讓它輕輕落在噴泉之中,一圈圈漣漪蕩開,将她的倒影攪碎。
“誰會想到,‘王都千金之恥’居然暗中受到殿下委托?”
“我承認,之前是我看走眼了。”埃德蒙低聲笑了起來,“你遠比我想象得聰明。”
“不過,我倒有些好奇,是什麼改變了你呢,艾莉森?”
艾莉森沒有回應,她的指尖仍然在那片玫瑰花花瓣上摩挲着。她看向的噴泉,不禁有些恍惚,水聲潺潺,勾起往日的記憶。
小的時候,母親就坐在噴泉池邊,一邊唱歌,一邊為她把長發編成辮子。
“銀月玫瑰,夢滿星光,願你明日,星塵輝煌,誰在等你,夜色朦胧?朝夕相伴,地久天長。”
是什麼改變了她?
“命運這東西,向來不問人的意願,不是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