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貓”酒館坐落在離賽琳家不遠的街區。
推開有些破舊的木門,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氣味,混雜着麥芽酒和煙草,甚至是一些說不清的酸腐味道,也許是酒桶漏了,又或者是某個醉鬼剛才吐了一地。
靠近爐火的長桌旁圍着幾個穿着破舊軍服的老兵,嗓音嘶啞地講述着舊日的戰場故事,言辭間滿是對帝國的憤懑與唾罵;靠近吧台的地方,衣着鮮豔畫着濃妝的女人正與醉漢們調笑,希望他們能為自己買一杯酒,或者更多;
賭徒,酒鬼,扒手和各種見不得光的交易,三教九流皆彙聚于此——是密謀的場所,也是溫柔的歸處。
艾莉森皺了皺眉,她并不熟悉這樣的地方,但退卻更不是她的風格。
埃德蒙說,自己平民區的線人會在這裡等候她。
不愧是神通廣大的王子殿下。整個王都到底有多少皇室的眼線,無人知曉。
埃德蒙大概率不會親自出現在這裡與情報販子接頭,就像卡西恩說的,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無數人的命運。
更何況,艾莉森也很難想象,他那樣的人會出入這樣的酒館。真要說的話,是卡西恩的氣質在這裡比較合适吧?
想到這裡,艾莉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她莫不是受了賽琳的影響,開始暗自比較這兩人了?
此時此刻,她穿着哥哥的舊襯衫和長褲,長發盤起,藏在頭頂的呢絨帽裡,乍看之下像個少年——盡管如此,她的氣質還是太幹淨了,和酒館裡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她走到吧台前,向酒保要了杯麥芽酒,環顧四周,想要尋找埃德蒙口中的那個“線人”——一個綽号“貓頭鷹”的情報販子。
據說他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瘦削男子,帶着條用舊彈殼做墜子的黃銅項鍊。
冷不防地,艾莉森的肩膀被人環住了,緊接着便是一股濃烈的酒臭味鑽入鼻腔。
“喲,小子,新來的?東張西望找誰呢?”艾莉森轉過頭,一個滿臉胡茬的大漢正露出一口黃牙,咧嘴朝着她笑。
“規矩懂吧?”大漢晃了晃手裡的酒杯,“初來乍到,總要敬大家一杯。”
艾莉森無奈,隻好又點了杯酒。
那大漢卻不肯善罷甘休。
“敬酒啊小白臉?光看不喝,是嫌棄爺?還是怕被你爹媽罵?”醉漢粗糙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酒氣直接噴在艾莉森臉上,“瞧這幹淨的小臉,怕不是哪個貴族離家出走的小少爺吧?”
那人渾濁的目光從艾莉森身上掃過,帶着明晃晃的惡意:
“還是說,這是哪家女扮男裝的小姐?”
艾莉森的臉色有些難看,強忍住揮拳打過去的沖動和胸口泛起的惡心,逼迫自己無視臉上油膩的觸感。
她空出的那隻手已經無意識地落在了腰間隐藏的匕首上。
不能惹事,不能惹事。
她在心底提醒自己。
她自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真被一群醉漢圍住,滿屋子渾濁的酒氣和不懷好意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她才意識到:
她低估了這件事的難度。
“别欺負小鬼,你們看他臉都綠了。”一個促狹的聲音從酒吧角落傳了過來,莫名地有些熟悉,“瞧你們喝了别人的酒,還得寸進尺!不然這樣,小少爺,講個笑話,逗大家夥兒樂一樂!”
衆人哄笑起來,越來越多的醉鬼附和,紛紛瞧着桌子起哄:“講個笑話!講個笑話!”
“怎麼?小少爺,怕了?”看着有些手足無措的艾莉森,醉漢打了個嗝,酒臭熏得她幾欲作嘔。“别裝高貴了,咱們就想聽個樂子。”
"要麼敬酒,要麼講笑話,不然,你今天就别想這麼容易走出這道門。”
艾莉森心知,如果她此刻不順着這些酒鬼的意思,恐怕難以脫身,搜腸刮肚地回想起弗蘭克在學校食堂講過的“廢話”。
弗蘭克老是說朋友們不懂自己的幽默,但此時此刻,卻成了艾莉森的救命稻草。
“有一天,在貴族議會上,一位大臣放了個屁。”
她的聲音不算響亮,甚至有些僵硬。
幾聲低笑和口哨,示意讓她繼續。
“女皇陛下皺着眉問:‘誰放的?”
“這時,王座旁的将軍開口了:陛下,我在軍中學到一個道理——戰争的勝負,不取決于誰先開火,而取決于誰最後承認失敗。”*
短暫的靜默。
然後,爐火旁的幾個老兵突然大笑起來,拍着桌子,連酒都灑了一地:“他口的,這才是打過仗的人說得出的道理!”
他們笑得幾乎要從椅子上跌下來,沖艾莉森豎起大拇指。
“這笑話好!能講出這種笑話的小哥,誰要找他麻煩,我們第一個不同意!”
“沒錯,不同意!”
酒館裡的人哄笑成一片。口哨聲、酒杯敲擊桌面的聲音此起彼伏。剛才還想找茬的醉漢悻悻地松開了手,大力拍了幾下艾莉森的肩膀,灌了口酒,醉醺醺地晃悠着離開了。
艾莉森松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被醉漢拽皺的襯衫領子,将自己的帽檐壓得更低了些。
改天得請弗蘭克吃上一頓,她想。
“這位小哥,笑話不錯啊。”
正在艾莉森反思自己下次再來酒吧應該打扮得更邋遢些時,一個戴兜帽的男人她拉開她旁邊的高腳凳,坐了下來。
他找酒保點了杯麥芽酒,帽檐垂下,遮住了臉孔。
那人壓低聲音,緩緩道:“喝酒最重要的是分清酒和水,不然容易被人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