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節是阿爾特蒂亞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不論平民或是貴族,都會回到家中,與親人團聚。
對于皇家軍事學院的學生來說,這是冬季假期的開始。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床落入鋪着天鵝絨地毯的房間内,艾莉森端坐于梳妝台前,侍女梅芙用象牙梳子整理着她蜂蜜色的長發,又抹了一些發油,讓頭發更加柔順。
“可憐的小姐,一定是好久都沒有這樣護理過頭發了。”梅芙從抽屜裡拿出銀質的梳妝盒,問:“小姐今天想要梳個什麼樣的發型?”
艾莉森随意選了條蕾絲緞帶,讓梅芙為她做了一個簡單的半束發,又選好了搭配的珍珠耳環,最後換上一條淡紫色的裙子,在鏡前整理好。
——這樣的打扮,真是久違了。
“走吧,梅芙,去見母親。”
片刻之後,艾莉森來到了位于公爵府側翼的陽光房。
房内已經擺上了挂滿水晶霜雪裝飾的冷杉樹,精緻的雕花木桌上鋪着繡有薔薇紋樣的桌布,上面擺着精美的骨瓷茶具,維羅妮卡. 蘭卡羅德穿着一條深藍色帶金銀線刺繡的天鵝絨長裙,端坐桌前。
不論内心多麼不情願,霜雪節到了,公爵府還是迎回了它的女主人。
艾莉森走進來的時候,她正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花房出神,連女兒靠近也沒有發現。
“母親大人。”艾莉森向她行了個提裙禮,恭敬地問候道。
維羅妮卡這才慢慢地轉過頭,琥珀色的眼睛将艾莉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不錯,這才像蘭卡羅德家的大小姐。”
她放下茶杯目光柔和了些。
“這幾個月,你辛苦了吧。”
“多謝母親大人的關心。”艾莉森在維羅妮卡的對面坐下,“許久不見,您看來氣色不錯。”
“你大哥遠在錫蘭,二哥又說最近事務繁忙,恐怕還要晚些才能回來,難得我們母女二人能單獨聊聊。”
“的确如此。”
緊接着,便是沉默。
難堪的沉默橫亘在母女之間。
“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話嗎,艾莉森?”維羅妮卡有些遲疑地開口。
“母親大人想問什麼呢?”艾莉森用茶匙輕輕地攪動着茶湯,垂下眼眸。
感受到她的疏遠,維羅妮卡暗自歎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像個合格的母親一樣問道:“皇家軍事學院的生活可還習慣?”
“一切尚可,母親大人不必擔心。”
維羅妮卡皺了皺眉,又問:“埃德蒙殿下呢?你最近可曾見過他?”
艾莉森動作頓了頓,答道:“見過幾次。”
維羅妮卡仔細觀察着女兒的神色,斟酌道:“那他對你……可還滿意?”
果然。
母親隻關心這個。
艾莉森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母親大人,我不是為此才去軍事學院的。”
然而,這句話在維羅妮卡聽來,卻是頂撞。
她放下茶杯,語氣也冷了下來,道:“看來軍校的日子,讓你忘了該有的禮儀。”
艾莉森不語,她不想争吵,也不想繼續這個毫無意義的對話。于是,她站起身來,行禮道:“母親大人,如果沒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說罷,轉身便走。
椅子輕微晃動了一下,茶匙碰撞瓷碟,發出清脆的響聲。
“站住。”
維羅妮卡的聲音不高,卻已不複溫和,帶着明顯的怒氣,她盯着艾莉森的背影,握着茶杯的手收緊了幾分。
“誰允許你走了?”
艾莉森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語氣。
又來了。
她記不清同樣的争吵在自己的成長過程裡發生了多少次,無所謂理由,通常隻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從未想過要對您無禮——也許您太久沒有回到王都,不再熟悉我說話的方式了。”
維羅妮卡的目光緊緊盯着女兒的臉:“言下之意,我是不該管教你了——好,我這就回南方領地去。”
“又是在吵什麼!”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氛圍,威廉·蘭卡羅德公爵邁步而入,鷹一般的目光掃過僵持的二人。
艾莉森沉默片刻,微微一禮:“隻是和母親有些意見不合。”
公爵皺了皺眉,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轉向維羅妮卡:“我剛才似乎聽見,你說要回南方?”
維羅妮卡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憤怒,失望,悲傷……半晌,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她既然不願意接受母親的教導,我留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眼眶也不由得紅了。
“維羅妮卡,你太激動了,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公爵看着她,語氣裡滿是無奈,“事情不至如此。”
維羅妮卡冷笑道:“情緒!情緒!你從來不知道正視真正的問題,你也不關心你的女兒——你隻想她成為一個合格的軍人,卻不關心她是個女孩子,還是蘭卡羅德家的小姐!”
艾莉森見母親眼含淚水,心中一緊,她下意識想移開目光,卻沒能做到——那是她的母親,曾經為她整理過發辮,帶她走進社交場的母親,她永遠也沒辦法徹底狠下心來。
最終,她還是低聲道。
“母親,我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
但維羅妮卡卻不領情,她猛地回頭,看向女兒:“是嗎?我倒是覺得,再讓你在那所學校呆下去,你和你父親便會越來越像——遲早成為一個隻懂得戰場和軍令的莽夫。”
艾莉森低下頭,沒有回答。
“王室不會接納這樣的女子成為王妃。”
維羅妮卡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冷聲道:
“退學吧,如果你還承認我是你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