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蓁的聲音放得極柔,“能跟蓁姨說說……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們阿淩心裡……憋着什麼氣呢?”
另一頭,被衆人隔絕在外的溫甯僵立原地,濕透的衣物滴着水,手足無措地看着人群中心的思追,眼神裡是純粹的焦慮,啞聲道:“金公子,你若怨憤,盡管沖溫甯來!溫甯……絕不還手!可是阿……藍公子他……”
藍景儀再也按捺不住火氣,對着金淩怒聲道:“金淩你講不講道理?!思追好心護你,你就這麼對他?!推他落水?!你是瘋魔了不成?!”
“是啊!思追兄都是為了阻止你犯渾!你怎麼不識好歹!”
幾個平素與金淩就有些不睦的少年也跟着幫腔,憤憤不平。
溫蓁皺眉,語氣帶着責備:“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金淩他不是存心……”
“蓁姨!你跟這幫人廢什麼話!” 金淩猛地擡起頭,眼眶瞬間通紅,聲音拔得又尖又厲,如同被徹底踩了尾巴的小獸:“是!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就是這麼個差勁透頂!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混賬東西!行了吧?!你們還要我怎麼樣?!”
這歇斯底裡的哭吼,如同滾雷炸響在小舟狹窄的上空!溫蓁被吼得心髒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這場景……這控訴……即便在書中看過千百遍,此刻身臨其境,那直擊心靈的劇痛與無措,比任何想象都真實百倍!仿佛有冰冷的鋼針從靈魂深處密密麻麻地紮出來!
溫蓁強忍着鼻腔的酸澀,深深吸了一口帶着腥味的江風,目光直視金淩那雙寫滿受傷和倔強的眼睛:“誰說你差勁?我們阿淩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誰再多嘴,蓁姨替你打掉他滿口牙!”
金淩卻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燃了壓抑多年的委屈,猛地爆發出來,帶着哭腔嘶吼:“我好……我好那你為什麼從來都不來看我?!你說啊!為什麼?!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嫌我煩?像他們一樣?!”
這從未有過的指控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溫蓁頭頂!
她徹底呆立在當場,腦子一片空白。她從未想過……從未察覺……金淩小小的、沉默的心裡,竟積壓着這樣一份沉甸甸的怨怼與悲涼。那不僅僅是方才沖突的餘怒,更是年深日久的、關于“被忽視”的傷痕!
其餘少年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滔天委屈吼得啞口無言,面面相觑。短暫的死寂後,一個微弱的聲音嘀咕着辯駁:“明明……明明是你先動手推人……怎麼反倒怨起别人來了……”
溫蓁的目光如刀,狠狠剜向那個發聲的少年。後者接觸到她冰寒刺骨的眼神,吓得一個激靈,瞬間噤若寒蟬。
金淩顯然聽到了那聲嘀咕,羞憤交加,更厲聲嘶吼:“滾!要你們管?!輪得到你們來教訓我?!滾遠點!!”
就在這時,兩道身影如掠水之鷗,輕輕落在了搖晃的船頭。是聞聲趕來的魏無羨和藍忘機。
溫蓁下意識地退後半步,擡起袖子,飛快地拭去眼角無法抑制溢出的濕意。
太像了……金淩方才那眉眼間的委屈與憤怒,甚至哭吼時揚起的下颌弧度……都與記憶中的江厭離如出一轍。每一次看到金淩,這深埋心底的、關于自己“無能為力”的慘痛記憶,就會不受控制地被翻攪出來。
仿佛被某種巨大的悲痛攫住,金淩毫無征兆地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孩童般的無助與絕望!
他一邊哭,一邊死死抱住懷中一個狹長的包裹,聲音哽咽破碎卻異常清晰:“這……這是我爹的劍……我不放!死也不放!”
懷裡的,正是他父母遺留下的唯一念想,歲華。
混亂、委屈、痛苦、少年脆弱的自尊和對父母的深切思念……在這一刻如同山洪決堤!
溫蓁僵立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她站在這裡,親曆着這一切,卻像個被凍僵的旁觀者,眼睜睜看着命運的車輪按照既定的軌迹轟隆隆碾過,腦海中一片空白——她能做什麼?她該做什麼?
在巨大的茫然和無力感席卷下,她最終選擇了最懦弱卻也最安全的方式——順其自然,冷眼旁觀。
與此同時,嘩嘩水聲被沉重的航迹攪動!
五六艘挂着世家大族徽記的華麗大船,悄無聲息地呈扇形包抄而來,将這可憐的小小漁船圍在了冰冷的江心!每艘船的船頭都站滿了靈力尚未恢複、卻強撐架勢的修士,船艏位置則巍然伫立着氣息沉凝的各家宗主!
其中,最大也最顯眼的一艘船上,那熟悉的九瓣蓮旌旗獵獵作響。雲夢江氏的船離得最近,不足五丈之遙!江澄高大的身影正凝立在船舷,面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方才那聲飽含怒意的質問,正是出自他口:“金淩!滾回船上!嚎什麼喪?!”
金淩被吼得一怔,淚眼朦胧地循聲望去,看到了舅舅那張緊繃的怒容。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擡手,用髒兮兮的衣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泥垢,像隻找到了港灣的迷途小船。
溫蓁心頭掠過一絲疑惑:他為何還不趕緊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