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瑩瑩都低着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紛亂的情緒,聲音怯怯如蚊蚋,卻異常堅定:“小姐……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奴婢……奴婢隻想好好伺候小姐,等小姐風風光光嫁了好人家……再說旁的……”每每,她總能把話繞回表忠心上,情真意切。
求親者們漸漸明白自己無望,也隻得悻悻作罷。
隻有瑩瑩自己心底清楚。
十九歲的她,并非不向往安穩歸宿。隻是,那片早已荒蕪的心田深處,早在踏入李府的第一天,就被一個身影悄然占據,再容不下旁人分毫。
——李府大少爺,李如澤。
那天,她抱着簇新的被褥,第一次踏進這座宛如迷宮的深宅。幾個丫鬟小厮随手指點,卻讓她徹底迷失在花園的路徑裡。園子深處荒廢經年,藤蔓肆意爬滿頹敗的花架,碎石小徑掩在枯草之中,通往三個幽暗的未知方向。
瑩瑩抱着沉重的被褥,焦急而茫然地站在岔路口,汗水浸濕了額發。
就在這不知所措的時刻,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穩重的男聲:“你往哪裡去?”
瑩瑩驚得差點丢了手裡的被褥,猛地轉身!隻見身後藤蘿架下,一位身着藏青雲紋錦袍的年輕公子靜靜站着,身姿挺拔如松。他面容清俊,眉眼間帶着些許旅途的風霜,卻掩不住那份從容的氣度。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帶着一絲審視,卻不帶絲毫輕賤。
“我……我是新來的丫鬟……”瑩瑩慌得恨不得把臉埋進被子裡,聲音細若遊絲,“找不到……找不到下……下人房……”
後來的事,如同一場虛幻卻甜美的風。
是這位尊貴的大少爺親自引着她,穿過了那片荒蕪的花園迷宮。他步履穩健,衣袂生風,卻為她刻意放慢了步子。一路上并未多言,但那無聲的護送,卻在她荒涼心湖投下了一顆巨大的石子。那片凋敝的花園角落,成了她心照不宣的朝聖之地。在那裡,她曾無數次“偶遇”外出散步的他,每一次對視、每一句短暫的問候,都在她心底滋長出隐秘而不可告人的藤蔓。
直到……藤蔓結出了禁忌的果實。
瑩瑩抱着尚未隆起的小腹,跪在冰涼刺骨的石階上,面無人色。
整個李府的下人黑壓壓跪了半院,空氣凝滞得如同灌了鉛。
李夫人坐在上首紫檀木椅上,臉色鐵青,手指緊緊攥着滾燙的茶杯,指節捏得發白。茶杯猛地掼在瑩瑩腳邊的地上,熱茶與碎瓷飛濺,燙紅了她裸露的腳踝。
“賤婢!不知廉恥!敗壞門風!”李夫人尖利的怒罵撕開了沉寂,“說!誰的孽種?!”
瑩瑩渾身抖得如同秋風裡的落葉,牙齒磕碰作響,卻死死咬住下唇,任憑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不說!她甯可死!也不能連累他!不能污了他尊貴的名聲!
“好!好一個硬骨頭!”李夫人眼中怒火熊熊,“拖出去!給我——浸豬籠!讓這些不知規矩的東西都看清楚,這就是勾引主子的下場!”
粗糙的竹籠帶着腐朽的腥氣兜頭罩下!手臂粗的繩索将她緊緊捆縛!幾個彪悍的婆子将她像拖死狗般拖向府後那片深不可測的寒潭!冷冽的水汽撲面而來,仿佛死神的歎息。
半邊身子被狠狠摁入冰冷刺骨的水中,絕望滅頂!她連哭都發不出聲,意識在極度的冰寒中開始渙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一聲撕裂雲霄般的尖叫從遠處傳來!
小小姐李如映披頭散發、赤着腳瘋了一般沖過來!身後是兩個氣喘籲籲、臉上還帶着巴掌印的嬷嬷!
“放了她!快放了她!娘!娘!!”李如映眼睛赤紅,不管不顧地撲到籠邊,半個身子都探入了冰冷的潭水裡,伸長了手去抓瑩瑩,聲音凄厲得變了調,“不放?不放我就和她一起死在這潭裡!說到做到!”
李夫人驚駭地捂住了胸口!
瑩瑩透過籠孔,模糊看到那抹瘋狂的鵝黃色身影死死扒着竹籠,冰涼的水浸透了她華貴的衣衫,那張向來明媚張揚的臉上,此刻全是玉石俱焚的決絕。
為了她……一個賤婢?值嗎?
僵持,窒息。
終于,李夫人捂着心口,幾乎站立不穩,揮着手嘶聲力竭地吼:“撈上來!快!快給我把映兒拉上來!那賤婢……一并撈上來!”
濕漉漉的被拖回岸上,瑩瑩蜷縮在冰冷的地上,牙齒打顫,全身凍得烏紫。
李如映被兩個嬷嬷死死架着,頭發衣衫盡濕,水珠順着她蒼白的臉頰滾落。她掙脫桎梏,撲到瑩瑩身邊,一把抓住她冰冷僵硬的手,掌心滾燙:“瑩瑩!告訴我!到底是誰?你告訴我!我以李府的名義向你起誓!我李如映拼了這條命,也替你作主!求爹娘成全你們!再不讓你受這種苦!你信我!”
溫蓁透過瑩瑩的眼睛,看着眼前這張因激動而泛紅、帶着湖水濕氣的、寫滿真摯的臉龐。她的聲音在抖,手指卻異常用力地握着。那份不顧一切的勇氣和承諾,如同一隻灼熱的手,猛地攥住了瑩瑩冰封的心。
一個念頭瘋狂滋生:告訴她!告訴這個願意同生共死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