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黎休感到大腦一片空白,他升上高空,半紅半藍的面具陡然在面前放大,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冰冷、堅硬、帶着淚痕的濕意。時間仿佛抽離,周遭苦修者的祈禱、大地的震顫、乃至整個宇宙的呼吸都在這一刻歸于死寂。
黎休渙散而帶着水汽的瞳孔裡,隻映出那蛛網般蔓延的裂痕,和裂紋下,那難以名狀的,視線的主人都無法察覺到的貪婪目光。
冰涼的觸感落在唇間。
那不是人類的唇,是非人造物的冷硬。沒有變化,沒有溫度,有的隻是一種詭異地、小心翼翼地停留。像一片淬毒的雪花融化在瀕死的皮膚上。
一股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情感洪流——并非純粹的悲或喜,還有扭曲的,名為“滿足”的陌生情感——順着那接觸點,蠻橫地鑿開他意識的堤壩,澎湃地灌入。
黎休猛得一顫,喉間溢出半聲破碎的嗚咽。不是痛苦,更像是靈魂被強行撬開的驚悸。怒濤洶湧的負面情緒被這外來的洪流沖出一道口子,窒息的大腦終于攫取到一絲稀薄的空氣。這并非救贖,而是落入更深的泥潭,憤怒、羞恥以及那被非人生物強行“理解”的悚然寒意,瞬間淹沒了大腦中那短暫的空白。忽地,某個畫面投射在他的腦海裡。
他即将暴起的紅線愣住了,不再是鋪天蓋地的陰影,而是化作無數飄蕩得血蛇,看似溫柔實則不可阻擋地攀附至诃利陀羅的神軀。
诃利陀羅沒有動。
面具下的淚珠在接觸的瞬間凝成赤紅與冰藍的凝晶。那半哭半笑的面具上,裂痕無聲地攀爬,加深。祂龐大的身軀似乎在微微震顫,并非痛苦,而是一種……源自于神性根基深處,前所未有的悸動,那蜻蜓點水般的滿足竟讓他亘古不變的神格為之傾覆。
祂感到困惑——大概這種情緒叫困惑吧,人類脆弱唇角的溫度,比千萬信徒祈禱的狂熱更燙,燙得祂的核心骰子都要化作混沌。
這就是……“擁有”的感覺?這就是真正觸碰到他時的真實?
紅線越纏越緊,帶着黎休無意識的、瀕死的汲取。诃利陀羅的分身力量如決堤般湧向黎休那蒼白的身軀。良久,紅線的勢頭才慢慢疲軟、散去,露出面具上蛛網密布、幾乎碎裂的慘狀。
黎休的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托着,伶仃地手臂軟軟的垂下。他銀灰色的瞳孔終于凝聚起一絲焦距,倒映着面具上那破碎的淚痕。唇角的冰涼觸感如同烙印般揮之不去。奇異地,他的抵觸心理卻比想象的少得多。
比起羞恥,憤怒。此刻蔓延在他腦海裡最為深刻的情緒竟是困惑。
黎休動了動唇,他有許多困惑未被解答,長時間折磨後難以抑制的困意如潮水般湧來,侵蝕了他的大腦,他被迫閉上眼,墜入困倦的深海。
诃利陀羅近乎眷戀地托起黎休一隻垂落的手。冰冷的金屬面具在那蒼白的手背上蹭了蹭,動作帶着一絲奇異的生疏感。祂的聲音透過破碎的面具傳來,詭谲依舊,卻少了幾分癫狂,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餍足後的沙啞:
“阿休……”
……
十幾個拓荒時後
黎休面上覆上一隻軟軟的爪子,他在一間光照充足,柔軟舒适的床鋪上醒來。一睜眼,就見到了一隻好奇的小貓腦袋。小貓的毛猛得炸開,“喵嗷”一聲,逃之夭夭。
一隻淺紫色狐狸輕巧地跳上床鋪,長尾劃過黎休指尖上空,在半空中點亮星芒。他端坐在床頭,微微颔首,
“你好,黎休。”
黎休慢吞吞起身,嗓音沙啞。過強的疲憊感令他沒有心情去考慮為什麼面前這個陌生的存在直到他的名字。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紫狐聲音低沉磁性,他将床頭櫃上的乳白液體推近。
“這裡是星樞結衡會總部,你可以稱呼我為芙蕾亞斯……至于你為什麼被我們邀請到這裡——”他一雙狐狸眼流露出幾分笑意,
“先前的經曆不容易,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吧,等到合适的時機我會與你詳談。”
說罷,他不等黎休回答,優雅地跳下床,踱着步子離開了。
這些話語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黎休哪還有心情休息。他的意識清醒過來,隐沒的疑惑之情徹底被點燃。
“等等——”
黎休的話語卡在喉嚨裡,他敏銳地意識到他現在的反應或許這就是對方的目的。
那隻紫毛狐狸半個身子已經走到門外,唯獨長長的尾巴在門内勾了一圈才離開。
黎休端起櫃上溫熱的液體喝了一口,勉強将滿心的疑慮順着食道咽下。
新得問題暫時先放下,他要先解決舊時的困惑。
黎休在心中喊了一句
“系統”沒有響應,
“情緒值收集系統。”無人應答
“雙面之神诃利陀羅。”連喊三次後诃利陀羅才姗姗來遲。
“阿休。”這道聲音冰冷而黏膩,
“阿休終于想起我了嗎?”悲喜神聲音詭谲而幽怨
祂極其富有人性的抽噎着,
“果然,我知道,阿休是忘不了我的,我的神妻,我的好阿休。”
黎休垂下眼眸,萬千思緒湧起,他有無數句想問的話語,
為何诃利陀羅選擇僞裝成系統待在他身邊,為何在刑場台上祂要做出那舉動,更重要的事情是——在他們唇齒相交的那刻,投射在他腦海裡,宛如宇宙初開的畫面是什麼?
可說到底,作為一名神明,诃利陀羅為何要向他一個人類解釋這些事情?抛開那冒犯的吻不談,祂終究是幫了他不止一次。糾結這些,究竟有意義嗎?
黎休感到心中像是落下了一顆冰涼的石頭,那石頭帶着他所有的心念墜入沉沉的胃裡去了。他神情恹恹,像是試探又像是渴求般說了句:
“神力,我還要。”
在陷入令人窒息的兩秒後,黎休感到一切都索然無味,他被子一拉,閉眼。
“我要睡覺了,别吵我。”他将後來诃利陀羅一系列解釋抛之腦後
“诃利陀羅也想給阿休,可是阿休所受到的力量不能超過平衡。”
“不然阿休的力量會被祂們發現,”
“诃利陀羅不能實現妻子的願望,是個無能的丈夫,嗚嗚嗚!”
……
有什麼棉花般香甜的事物掃了掃黎休的鼻頭,他迷迷糊糊抓起那個雲朵般的長條狀東西,抱進懷裡,再深深縮進被子裡。
他在恍惚中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聲,一股溫暖而濕潤的感受從鼻尖傳來。
黎休猛得清醒了,他的手攥着一隻紫色的大尾巴,尾巴的主人正睜着一雙無奈的眸子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