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公館是你的家。”
姜瓷哼哼地哭。
糜嶺說:“吃了飯再回,管家看見你跟我一起出門,應該沒備你的午飯,回去了沒東西吃。”
“我不想吃,我難受……”
“哪裡難受?”
“就是難受……”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撒嬌。糜嶺就低頭親親他。起初他還抗拒,慢慢就妥協了,哼哼地往他懷裡貼。糜嶺附在他耳邊說:“不哭了寶寶,舅舅給你揉揉就不痛了。”
“嗯……”
“乖寶,不哭了……”
裁縫來給姜瓷重新量過尺寸,隔了兩天就把新旗袍送了來。當天晚上,已是快睡覺的時候了,糜嶺卻要出門,穿了身正裝,也給姜瓷打扮了一番。
車子往卿卿和周茂飛的小洋樓開去,姜瓷便知道今晚一定有大事要發生。糜嶺什麼都沒說,隻在車上囑咐說,一會兒隻管待在他身邊,哪兒都不要去。
他們在小洋樓後門口下的車。卿卿迎他們進屋,先和姜瓷拉一拉手:“你好嗎?好像胖了些了,小舅舅把你養得真好。”又對糜嶺道:“剛剛周茂飛打電話過來打探情況,我跟他說我已經準備休息了。傭人也被我找借口全遣走了,家裡隻有我爸派來的幾個人,守在樓上。”
“湯姆生呢?”
“比你先到一會兒,在廳裡喝茶,他帶了兩個穿軍裝的人來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侍衛。我去取項鍊,你先去陪他坐。”
卿卿拿了項鍊回來,幾人寒暄一番,也沒多說閑話,聊起正事。湯姆生把那串紅寶石項鍊舉在燈下打量,說:“好東西,确是好東西,贈與我夫人做賀壽禮,她一定喜歡。孟小姐,不知要多少價錢才願意割愛?”
卿卿道:“湯姆生先生,其實這項鍊原是我小舅舅的傳家寶,是他贈給我當結婚賀禮的。這麼寶貴的東西,我舍不得賣掉,不過既然現在他求我把這項鍊讓給您老人家,那麼我也沒什麼怨言。您直接拿去吧,不必破費了。”
“哦哦,原來如此。”湯姆生笑呵呵地道了謝,又和糜嶺握一握手,說:“還得謝謝糜先生做中間人促成了這件美事,到時我夫人的壽宴,請幾位賞光。以後若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管向我提就是了。”
糜嶺又與他客套一番,他便起身要告辭。可這時候不知怎的,廳裡電燈閃了閃,忽然滅了。守在湯姆生身後的兩個軍人立刻擁上前,腳上的短靴一踏,窸窣的一陣動靜,似是拔了槍出來。
姜瓷吓了一跳,本能往糜嶺懷裡倚,糜嶺摟着他輕聲說:“不怕,沒事,困不困?餓了麼?馬上就回去了,到家讓廚房煮點東西給你吃,吃完了洗個澡,舅舅講故事給你聽,然後就睡覺,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說着,姜瓷沒怎麼聽,心思全在卿卿那兒,卿卿在那一頭也說着話:“湯姆生先生,您别緊張,應該隻是斷電,這幾天總這樣,不知道是不是哪兒的電路壞了,我聯系了人明天來修呢。我找找,蠟燭應該就放在這兒的抽屜裡了……”
一陣翻抽屜的響動。姜瓷聽着隻覺得心驚,預感馬上就要出事,果不其然,聽到廳外傳出雜沓而淩亂的腳步聲。他伏到糜嶺肩上,攥緊了他衣襟,糜嶺柔柔拍着他的背,出聲問:“卿卿,外面什麼動靜?你家的傭人麼?”
卿卿聲音打着顫,一點兒也不像演出來的,帶着哭腔道:“我、我不知道呀,不會是遭賊了吧,湯姆生先生,能不能請您的侍衛去瞧瞧?”
說話間外頭突然有人高喊道:“小姐!小姐!您沒事吧?”幾乎是同一瞬,廳裡的燈重又亮起來,有兩個家仆扭着一個蒙面黑衣人沖進了屋,道:“小姐,剛才斷了電,我們來查看情況,竟看到好幾個黑衣人,手裡舉着刀!我們隻捉到這一個,其餘的都跳窗跑了。”
卿卿往湯姆生身邊靠,指着那人道:“你、你是什麼人?竟要殺我麼!湯姆生先生,您可得給我做主!”
湯姆生瞪着眼,臉色鐵青:“荒唐,摸進人家家裡行竊,還要殺人!把他捉回去嚴加詢問,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
卿卿說:“你這歹人,隻管等着殺頭吧,偷到我家裡來,沖撞了湯姆生先生,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可是新上任的港督!”
那蒙面人兩股戰戰,跌跪在地上,叫道:“這、這全都是周盛業指使——饒命啊——”
湯姆生新官上任三把火,了解來龍去脈之後,将周盛業、周茂飛與一衆同流合污的警員處以重罰,判下死刑,以儆效尤。官場一時震蕩,人人自危。
糜嶺倒是總算安然下來,休了兩天假在家陪姜瓷。姜瓷心裡橫着刺,仍不怎麼願意搭理他。糜嶺便辦了場小宴會哄他高興。
英嬅把吝吝也帶了來。吝吝長高許多,穿一身紅裙子,比之前健談,也愛笑,和李先生相處也并沒有什麼隔閡的樣子。宴會還沒開始前,她說新近在學校學了首詩,要背給大家聽。衆人便圍攏過來聽她背詩。
那時候糜嶺恰從廚房拿了幾瓤冰鎮西瓜回來,想給姜瓷解解暑,原以為他也在廳裡,不想根本沒瞧見他的人,找出去,原來他站在門口,倚着門柱,怔怔地望着院子裡發呆。
他穿着裁縫新做的旗袍,豔綠色,臂彎間挂一條淺綠色絲巾,掩住隆起的小腹,腕上的镯子也是翡翠綠的,仿佛是感覺到糜嶺在看,便回了頭,原來耳上也是綠的墜子,跟着他的動作搖晃起來。忽然間,莫名地,糜嶺感覺那兩隻前後擺動的墜子像錘子般,牽扯着他,正一下一下将他釘鑿到門柱上。他不動也不叫喊,不能叫喊,是一隻綠蝴蝶标本,哀怆地美麗着。
糜嶺心口鈍鈍地痛起來。他走過去,攬住姜瓷的腰,撫摸他臉頰。半晌,他才活過來似的,偏頭躲糜嶺的手,細聲說:“怎麼了?”
“小寶,舅舅知道你待在家裡悶,沒事做,那麼明天我們出去玩,到公園走走,騎車也行,以前總嚷着要騎車,一直沒空陪你去玩。”
他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真的?讓我騎麼?”
“嗯。”
他轉過臉來,垂眼盯着糜嶺嘴唇,半晌,忽然吻上來,淺淺的一下。糜嶺把他往門柱上壓了壓,想再吻他,他卻緊着嗓子,略有些哽咽地說:“剛才那樣的吻,像不像五年前的我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