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過了晌午,周盛業踏進糜公館時,沒有一個人出來迎他。
家裡靜悄悄的,傭人們大概都在午歇。他左右探了探頭,看見白醫生躺在客室沙發上打瞌睡,便沖進門去,一腳踹在他腿上,罵道:“你還有心情睡覺!”
白醫生驚醒過來,抹了把臉,見是他,立刻拉着他坐下,說:“昨夜實在兇險,我熬了一宿,剛剛坐下想眯一眯,您就來了!不是說晚上才能得空麼?”
“你一個電話接一個地催,說情況危急,好像他馬上要死了似的,我能不來麼!到底怎麼一回事!”
“周先生,是這樣。”他壓低了聲音,仿佛怕人偷聽,四下掃一眼,看見糜嶺不知何時站在了客室門口,便起身叫了聲“糜先生”。
糜嶺走進來,一言不發坐下了。周盛業見他面色沉郁,恐怕姜瓷真出了什麼事情,急得漲紅了臉,揪住白醫生領子叫道:“快說!”
白醫生掙開他的手,跌回沙發上,支支吾吾地道:“周先生,您要有心理準備,我瞧着……不大好了,至多還有一兩個月。昨夜我來了這兒,進房一瞧,已經吐得滿床都是血了!”
周盛業神色一滞,繼而鐵青起臉罵道:“庸醫!前一陣送來的時候隻說胃裡有毛病,怎麼現在竟要死了!”
“這……我昨夜也是第一次來糜公館,其中發生什麼事情,您還得問糜先生。”
周盛業便死死瞪住糜嶺,糜嶺低頭喝着茶,并不言語。周盛業更是怒火中燒,斥道:“好好一個人送到你這裡來,變成現在這樣,糜先生得給我一個說法!”
“周處長随便去問一問,誰不說我對他仁至義盡。”
“你——”
周盛業猛一跺腳,站起身要走,白醫生連忙拉住他:“周先生去哪兒?”
“滾開!我去瞧瞧他是不是真沒命了!”
“去不得!”白醫生死死拽住他,“是肺痨,肺痨!傳染上可就不好了!”
“什麼!果真?!”
“周先生要是不信,盡管請别的醫生來瞧。”
周盛業眯着眼審視他良久,冷哼一聲:“我确實要再請别的醫生來看,怎麼胃裡的毛病突然成了肺痨。”
“周先生,他母親就是因肺病死的,或許他也遺傳了肺病,您想他平日裡是不是動一動就氣喘,咳個不停?這胃痛,大概是肺上病得太嚴重,已經傳到胃裡去了。您也知道他身體特殊,想來壽命也……”
周盛業氣得頭發昏,一擡腳踹翻了茶幾,大步流星沖出門去了。
糜嶺被濺了一身茶水,不在意地用手拂了拂,睨了白醫生一眼。白醫生抹了把額角的汗,試探地問:“糜先生,您要我說的我都說了,那麼我妻子和孩子……我孩子還小,糜先生,求求您……”
糜嶺幽幽應了一聲,站起身往外走:“這一次辛苦你了,一會兒叫管家送你到醉生樓,你就與你家人好好吃頓飯,算在我的賬上,另外書房裡有兩箱金條,算你的診金,别忘了帶走。”
他說完,頓住腳步,偏頭又望一眼白醫生,這才走出客室。
他端了藥和吃食再回到房裡,姜瓷已經醒了,大約又做噩夢了,伏在枕頭上哭。
姜瓷聽見動靜回頭看過來,糯糯地埋怨:“你去哪了呢,你說你不走的……”
他坐到床畔抱起他哄:“隻是去拿藥,現在不是回來了?不哭了小寶,一會兒眼睛該疼了,本來買了幾本新書給你解解悶,眼睛痛,可就看不了了。”
“那你可以讀給我聽的。”
“好好,小寶說什麼就是什麼,”糜嶺捧着他臉,“頭擡一擡寶寶,我看看你的眼睛。”
“這裡好癢,也好痛。”他摸摸鼻梁處眼角旁的那個蚊子塊,糜嶺也跟着撫了一下,許是他睡覺時無意識抓過,有點兒破皮出血,腫得更大了,牽着眼角都發脹,紅了一片。
“不能用手抓了,叫英嬅來一趟給你看看。”
“白醫生不是在嗎?”
“誰說的。”
“可是我剛才好像聽到他的聲音。”
糜嶺握一握他瘦弱的一把腰,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先瞞着他,免得叫他心緒不甯胡思亂想,便說:“沒有的事寶寶,昨夜他就走了。”
“那他知不知道我……我生的什麼病?”姜瓷緊握住他的手放在小腹,“他會告訴周盛業的,他沒有告訴周盛業麼?”
糜嶺沒答話,隻說:“别想了寶寶,你現在什麼都不用管,隻要乖乖喝藥,把身體養好要緊。其他事情舅舅會處理。”
姜瓷垂眼盯着小腹愣了會兒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在他肩膀上蹭蹭眼淚,擡起頭湊近了,淺淺貼上他嘴唇,說:“好吧……那我要跟昨天那樣喝藥,你喂我喝。”
糜嶺輕輕笑一笑,端起碗喝一口藥,吻住了他。
他又吃了小半碗粥,這就打起哈欠來,躺下來睡了一陣兒,莫名地又驚醒了,以為糜嶺又不在,可動了動,糜嶺就從身後抱住他,親了親他後頸,柔聲問:“怎麼了?”
“我好像聽到周盛業在說話,他發好大的火,還摔東西。”
“他不在這裡,不怕,舅舅在這兒陪你呢,睡吧。”
他沒應聲,翻個身枕到他胸膛上,耷拉着眼睛,怎麼都睡不着了。前一陣跟着糜嶺下山的時候,周盛業叫他偷賬本,可他一直病着,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心上。數一數這都過去一兩個月了,周盛業等不到他的消息,一定會來興師問罪,到時該怎麼交代?
他兩手緊緊捂住肚子,他和糜嶺有了寶寶……難道往後還要繼續幫着周盛業給糜嶺使絆子麼?
他心裡焦躁起來,更沒有睡意了,翻來覆去折騰了一陣兒,糜嶺摟緊他的腰不讓他再動了,說:“睡不着麼?眼睛痛?還是這兒癢?”他撫過那個蚊子包,拿指腹輕輕地蹭,又說:“點了蚊香煙太大,你聞着要咳嗽,家裡幾個驅蚊香囊是去年買的了,一股黴味,也用不了,今天管家有事要忙,明天一早,舅舅就讓他去街上買幾隻新的回來,挂在床邊,保證沒有蚊子了。”
他眼眶又酸又熱,吻了糜嶺一下,說:“謝謝你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