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一結束,新年就算過完了。周盛業開始到警局裡上班。說是上班,其實也不過是每天到局裡走一趟,待一上午,下午便去吃酒玩樂,回回到夜半才抵家。
這一日他又是過了午夜才回到公館,正坐在廳堂裡呷茶醒酒,傭人來報,說白醫生來了電話,聽語氣,仿佛是山上那位不大好。
他一聽便火冒三丈,沖到書房去拿起聽筒,劈頭蓋臉罵道:“吃白飯的東西!他不好,你給我打電話有什麼用?不趕緊去治他!這一回又是怎麼了?!”
白醫生在那頭辯解說:“我聽王媽說,自從元宵後回了金園,他就沒怎麼吃東西,他不吃東西,神仙都治不了他,讓我有什麼辦法!”
周盛業回想元宵那天,糜嶺是一同坐在車上送了姜瓷回去的,姜瓷一直半躺在糜嶺懷裡,臉色是有些白,不過他一向都那樣病恹恹的,也沒見其他不好。不吃飯……五年前剛住進金園那會兒就用過絕食的法子,現在又來鬧妖了!
他氣得臉紫脹,粗聲說:“等我明天去金園見他!”還沒來得及放下聽筒,忽然又有傭人來傳話,說來了一位警員,正在廳堂裡等着見他。
他心下一凜,暗道不好,趕到廳堂一見,那警員灰頭土臉,似剛從火場逃出來,身上衣服被燒得破破爛爛,額前頭發都被灼短了一截,手臂上巴掌大一個燙傷,又紅又腫,起了一片水泡。
“怎麼回事!”他大喝一聲質問。
警員哆哆嗦嗦地說:“我們按照吩咐,在悅來食府打烊後潛入進店,誰知店裡竟有一夥小偷,他們已扒竊了賬房中的銀錢,正要出逃,撞見了我們,以為我們是來劫他們的同行,二話不說便與我們纏鬥起來,混亂中不知誰撞倒了燭台……”
“庫房,庫房裡的東西呢!”
“火太大,地闆都被燒穿了,我們幾個弟兄親眼看見火星子蹦到了庫房裡,如今那些東西,連同悅來食府,怕是早已燒、燒盡了……”
“混賬!混賬!”周盛業一邊跳腳一邊破口大罵,在廳堂裡來回地走動着。原本鑰匙在他手裡,他可以随時随地叫人進出那間秘密的庫房,自由地做許多事情,比如順走些珠寶到他情婦的店中售賣,隻要他做得夠小心而不讓糜嶺覺察,那庫房就相當于一個永不幹涸的泉眼,可以源源不斷地為他供給财富。若是哪一天糜嶺終究還是懷疑到了姜瓷頭上,他再将庫房中的貨物全部搬空也不遲。
可現如今手底下人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害得經營了許久的計劃全盤落空。早知如此,何必聽那小賤人的話,什麼偷鑰匙,偷來了又有何用,就該在得知庫房地點後立馬讓人去撬了鎖,那樣的話,至少現在還能拿到滿滿一屋子金銀珠寶。
想到這兒,他直恨得目眦欲裂,一擡腳踹翻了椅子:“你去查,查那幾個小偷,把他們全給我抓來!偏偏在今日這種時候,你們兩撥人就碰在了一處,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我倒要好好審審他們,看看到底是什麼說法!”
那警員點頭哈腰地應下後離開了。
他鐵青着臉在廳堂裡來回走了一陣,胸中怒火實在無處發洩,便喚來傭人,說:“備車,我要去金園。”
糜嶺從夢中驚醒時,前院中恰好響起了汽車喇叭聲。他摸向床畔,冰涼的,心中一沉,立馬叫道:“小寶!”慌忙地探身去開台燈,燈一亮,姜瓷并未到哪兒去,隻是坐在窗前,這會兒也不回頭看他,細聲問:“怎麼了?”
糜嶺捏了捏太陽穴,輕歎一聲:“不睡覺在做什麼?”
“渴醒了,王媽剛剛燒好的水,太燙了,在窗邊吹風涼一涼。”他朝樓下望一眼,看見周盛業氣勢洶洶地從車上跳了下來。
“誰的車?周盛業來了?”糜嶺問。
“嗯。”
糜嶺便下床走過去,拿過窗台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水,遞到姜瓷嘴邊:“不燙了,喝吧。”說着關上了窗戶,摸摸姜瓷冷冰冰的手,:“生着病還吹風,一點不當心自己,要喝水怎麼不叫我?”
“你……你不方便下樓,”姜瓷睨一眼他的右腿,伸手撫上去,掌心貼着薄薄的睡衣,能感覺到下面虬曲的傷疤,“很疼嗎?”
“不疼。”
“可是剛才……你做噩夢了嗎?一直掐着腿,眉頭皺着……我叫你,你都不醒。”
糜嶺頓了一頓,輕聲說:“是嗎……不要緊小寶,舅舅往日來這兒,不照樣爬樓梯麼。”他俯身想吻姜瓷,姜瓷驚着了似的猛地偏頭一避,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兩人都靜了片刻,還是姜瓷先開口說:“你的腿傷,是因為李小姐麼?”
“什麼?哪裡來的說法,”糜嶺捧住他的臉與他對視,“小寶,那天你也聽李小姐說了,她沒有見過我。”
“我記得你之前告訴我,你隻和那個人見過一面,過去這麼久了,或許李小姐忘了你,你真的确信不是她麼?”
糜嶺沒有應聲。姜瓷呆呆地盯着地上,茶杯掀翻了滾到床邊去了,潑出來的水順着地闆縫隙蜿蜒地流過來,一條蛇似的,鱗片閃着寒光,遊着遊到他腳背上,卷住腳踝,一徑往上去。
這時候外頭傳來了周盛業兇惡的腳步聲,踏得樓梯咚咚地響。
他不住地打着寒噤,昏昏沉沉有些坐不住,軟着身子晃了晃,還是倒進了糜嶺臂彎。
周盛業恰在此時踹開了門,一聲“賤人”在嘴邊蠢蠢欲動,可不想一擡眼竟見到糜嶺也在房裡,隻好把話咽了回去,憋得臉色發青。
他随即轉頭對跟在身後的王媽沉聲道:“怎麼回事!”
王媽戰戰兢兢:“這幾日三少爺一直是晚上來,早晨回去,睡在這裡的。我方才想同您說,您……急着要上來。”
他忍着怒火,理了理心緒,擺出一副和善的臉來,回頭對糜嶺道:“沒想到三少也在,周某冒犯了。”
糜嶺輕輕撫着姜瓷的頭發,見他雙眼緊閉似是睡着了,便說:“周處長有什麼事等明日吧。”
周盛業轉了轉眼珠,道:“我是不急,可山下出了大事,實在等不了。三少知道悅來食府吧,今夜那兒走水,整棟樓都燒塌了!”
姜瓷原本迷糊着,聽到這話,徹底清醒了,睜了睜眼觑一下周盛業,又把臉埋進糜嶺懷裡,攥緊了他衣服。
糜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他,一直沒有說話。他眉頭緊蹙,裝出一副被這個消息驚着了的坐立不安的樣子。
周盛業見他如此,一時間心下暢快許多,陰恻恻笑了笑,道:“前幾日晚上,悅來食府的掌櫃到過您的公館去吧?三少莫不是與他有私交?”
糜嶺知道他在試探,不動聲色地說:“上一回去吃飯,把衣服落在他那裡了,他送還回來而已。”
“哦,原來如此。我聽手下說今夜像是有人潛進去故意縱火,三少那一日去吃飯,不知有沒有見到什麼形迹可疑的人?”
“去吃飯,哪會注意旁的事情,那天小寶也不大舒服,我挂心他還來不及。周處長就是來問這些的麼?何必大半夜親自跑一趟,打個電話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