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說了,這位時常要生病的,我也挂心他,順道來看看,聽說他不吃飯?”
“白醫生告訴你他不吃麼?他也不是不吃,是吃不下,不知道怎麼了,聞見米飯的味道都吐,大概是胃裡的毛病。”
“哦,回頭我再叫白醫生來瞧瞧。對了,還有件事,三少也知道犬子要結婚了,過些日子的訂婚宴,三少一定要賞光,”周盛業眯着眼看姜瓷,假模假樣地說,“也帶這一位一起去吧,怎麼着也帶點親呢。”
姜瓷被他這幅虛僞的嘴臉氣得手腳冰涼,胃裡又翻騰起來,“哇”地一下吐了,又是咳又是喘,倒在糜嶺懷裡簌簌地掉眼淚,抽泣着,有氣無力地說:“叫他走,叫他走……”
“好好,别動氣寶寶。”糜嶺一面低聲哄他,一面拿手巾給他擦臉,貼着他額頭吻了幾下,再一回頭望向門口,周盛業卻已不在了。
天一亮,糜嶺就下樓來,原以為周盛業早離開了,卻見他安然坐在餐桌正吃着早飯。
“周處長還沒走,不要去處理失火的事情麼。”
“人總得睡覺吃飯不是!馬上就走了,三少要不搭了我的車一同下去。”
“不用,我的司機也快來了。”
說話間前院裡便響起車聲。糜嶺實在沒心思吃東西,這就要走。周盛業連忙來攔,說:“三少這上上下下的,實在麻煩,不如今天就帶了他一起下去吧,他住在你那兒,我也放心。”
糜嶺一愣,哪顧得上去想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立刻就要去叫姜瓷。周盛業跟他走到樓梯口,又說:“隻一件事,走之前我得囑咐他幾句話,免得他又耍脾氣摔東西,鬧得三少公館裡不安甯。我到書房去等他,這麼一會兒功夫,不耽誤三少的事吧?”
糜嶺也沒有言語,急急地上了樓。姜瓷被他送進書房時還睡眼惺忪地打哈欠,站都站不住,往沙發上一躺又要睡着,朦胧間聽到算盤珠子的啪啪聲,看過去,周盛業坐在桌前,正擺弄着一隻算盤。金的那一隻有些小,撥起來不方便,糜嶺前幾日便帶來了這一隻大的,想教他打算盤。不過他一直病着,還沒能來得及學。
周盛業道:“他教你算賬?”
姜瓷不答,反而問:“我都想辦法讓你拿到鑰匙了,你為什麼要燒悅來食府?”
“被他好言好語哄幾句,你就翻了天了,敢這麼跟我說話,輪得到你問東問西!”周盛業冷哼一聲,“真當他放不下你,能一直給你做靠山麼,尤其他這種精明的商人,要與你斷來往也就轉眼間的事情,說不定明天就把哪家清清白白的女兒娶進門了!所以你給我好好伺候着他,少耍脾氣犯賤!”
姜瓷蜷了蜷身子,把臉往胸前埋,悶聲說:“叫我來幹什麼?”
“你這次下山,去把賬本偷來,偷一兩本就行,偷不到,就放火燒了他的店——”
“我就知道是你燒的悅來食府!你瘋了嗎!”
“閉嘴!我告訴你,你給我識相點,讓你做什麼就安分去做!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出錯,假如事情沒能成,你這輩子都别想再下山!”
姜瓷聽着自己短促的呼吸聲,捧住了隐隐發痛的肚子,被他幾句話一激,胃裡又翻攪起來,仿佛又要嘔了,想坐起來趕快離開這裡,可四肢墜重無力,像是被綁在了沙發上,怎麼都掙不開。
渾渾噩噩糊塗了一陣,再一回神,已經倚在糜嶺懷裡。糜嶺給他揩掉眼淚,他才發覺自己在哭。
“周盛業說什麼了?哭成這樣。”
“沒有……”
糜嶺愛憐地摸着他頭發,意有所指地說:“不要緊小寶,你有什麼心事,都跟舅舅講,舅舅還能不幫你麼?”
姜瓷不敢信他,抿着唇一言不發。
糜嶺也隻好作罷,低頭想吻他眼睛,他又避開了。
坐到車上,他縮在角落裡,糜嶺也不抱着他了,但偏偏擠着他坐,胳膊幾乎貼到他懷裡。遇到彎道,車子往他那一側斜,糜嶺的手肘就戳在他身上,戳得他喘不上氣,心都揪得發疼。逃又沒處逃,就隻能被這樣困着。
幾個彎下來,他還是妥協了,歪頭往糜嶺肩上靠。
糜嶺立刻抱他到腿上,扯起大衣,襁褓似的将他裹在懷裡,自己也低下頭來,與他一起湊在衣領下,柔聲說:“寶寶,我與李小姐絕沒有關系,以前不認識,往後也不會見面。在劇院那天是我不好,不該問她那些話,你與她沒有一點相像,隻是乍一瞧仿佛一樣,不要把李先生的話放心上。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回去了想砸什麼砸什麼,你想打舅舅也給你打,什麼都好,就是别像現在這樣。”
“我哪樣了,我一直這樣。”他别别扭扭地梗着脖子,仍不給糜嶺親。
糜嶺再貼近了,鼻尖蹭他鼻尖,仿佛有點求他可憐的語氣,喃喃地叫:“小寶,乖乖,小瓷,寶寶……”
幾句話的這一瞬間,忽然柔軟得像棉一樣被拉長,拉長到了永恒,整個世界縮到了這一片昏昏的衣領下,什麼都消隐了,隻有濕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處,好親近好密切,又纏綿又缱绻,仿佛糜嶺真把他當愛人了。
可是他心中隻有一片空蕩蕩的寂靜。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在這倏忽一刻之間,他沒有想愛與不愛,替身不替身,恨也沒有想。他在想,我不是李小姐那樣好人家的孩子,我可是個娼啊。
他吻上糜嶺薄薄的嘴唇,軟聲說:“我又能怎麼辦呢阿嶺,你想要,我就隻能給你親呀。”
回到糜公館,兩人先吃早飯。姜瓷不知怎麼的又困倦起來,喝了兩口粥,倒沒有吐了,可還握着筷子呢,就這麼耷拉着腦袋睡着了。糜嶺摸着他額頭總覺得有些熱,不太放心他一個人,就沒去店裡忙事情。
臨中午的時候接到了悅來食府掌櫃打來的電話。掌櫃在那頭說:“少爺,昨夜很順利,他們來了三四個人,都被火燒得不輕,我們的夥計至多挨了幾下拳頭,都沒受傷。早上我去警局報案,還遇到了周處長。”
“他說什麼了?”
“隻講一定會找出罪魁禍首。”
昨晚在周盛業面前,他刻意扮了一副驚詫難安的樣子,也不知道騙沒騙到那老東西。不過現在周盛業又放了姜瓷下山,大約已不準備再糾纏庫房一事,定是又謀劃了新策。
“我知道了,”他說,“新庫房的事怎麼樣了?”
“早就辦好了,前幾日就已經将貨物全部運了過去,絕對穩妥。”
“就這樣吧,有事随時通知我。”
他挂了電話,回房裡叫姜瓷吃飯。姜瓷仍倦怠地睜不開眼,不願意起床,哭哭啼啼鬧了一陣子,好不容易哄得他出了房間,還沒走幾步,他便又翻江倒海吐起來,說是家裡有股難聞的氣味。可糜嶺嗅一嗅,隻聞見從餐廳裡飄出來的淡淡的羊湯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