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渡不吝于展現自己那微薄的關愛,在他看來,自己的幼子太過稚嫩,隻要稍稍給些甜味,就會忘記前面那些不痛快。
那隻海東青處置的還是草率了,就算蕭渡再傲慢,也得承認自己沒沉住心氣,竟然在勝利在望之時肆意了起來。
父子還好,若是武鬥對決怎麼辦?
可不能在尚未成功時就放松。
蕭渡越想越是後怕,看向蕭銘辭的眼神愈發慈祥。
“辭兒也要成大人了,可有些許志願?為父可得給辭兒幫襯一二。”
帶着年紀的笑臉疊出褶皺,任誰見了都要失神一二,畢竟如今這世道,真正關愛子女的長輩還是少數。
這張笑臉,可欺騙了不少人。
蕭銘辭:“父親說什麼笑話,我才不要走哪門子的仕途,也不想跟外邊那幫庸才打交道。”
“父親有這功夫說閑話,不如先歇了找教書先生的心思,省的我還得親自去驅趕莫老頭。”
少爺可沒忘記來自父親的“關懷”,蕭府給莫大師遞拜帖的事算不得隐秘,隻是青州城都識相沒提罷了。
王丙是借着這事被打發走的,但走的是王丙不是莫青鈞,這拜師帖還是要面對。
就是不知父親為何如此急迫,一直在想辦法催着他做不願做的事。
蕭銘辭:“……”
也許也該動動腦子了,蕭銘辭心想。
季宕說他是躲在虛假的溫柔鄉,對一切不知所謂,但少爺到底不是傻子,溫柔鄉正在被撕裂,他的依仗早已不複從前。
“還是說,父親終究是希望我做出一番事業?”蕭銘辭語氣帶着提防,這是他慣例會說出的話,但最不能缺的是刻薄,“難不成這青州上下,還有誰敢攔了本少爺的路?”
原來,他在父親面前,一直是這樣的表現嗎?
原來,在看到他不學無術的那一刻,父親的反應竟然是欣慰嗎?
為什麼以前沒有注意到呢?
父親……終究是要連他也掌控其中嗎?
蕭銘辭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離開的書房,但好在多年養出的秉性是難改的,他知道這次也滿足了父親的探究,歸根到底,他的父親隻是需要一個不求上進的纨绔子嗣。
沒人提暗衛的事。
就像沒人去提那隻慘死的海東青……
“二十四。”他試圖喚出某人,可還是太難了。
他沒有辦法主動讓季宕停留。
蕭銘辭咬緊了牙關,胸腔中翻滾着他所不熟悉的情感。
他分不清誰是對的,誰是真正關心他的,他一直都分不清,但他唯有一點是确定的——他想見季宕。
哪怕浪子隻會帶來憤懑,也好過被壓抑包裹。
少爺擡頭,看着不知何時出現的蕭子夜,唇瓣幾經開合,還是沒忍住去問:“蕭二十四在哪?”
浪子也好,暗衛也罷,他實在是需要一點明亮的東西,來洗洗自己的眼睛。
他隻是問了個很簡單的問題,但蕭子夜的反應實在是強烈。
這人咧了下嘴,又意識到自己的嘴臉太過顯眼,連忙收回,可惜眉眼間含着痛苦的猙獰遲遲難以平複。
蕭銘辭倒是理解他的掙紮,這世上能無差别容忍季宕的,高低得是個聖人了。
更何況是早就與季宕相識的……
等等?
蕭銘辭的大腦被無形的大手揍了一拳。
他一路渾渾噩噩被蕭子夜帶進了暗衛營房,擡頭,卻又是刺眼的一幕。
“看吧,我就知道你得回來。”季宕蹲點成功,正樂得開懷,“你怎麼突然沒耐心了,我還以為明天才蹲到你呢。”
蕭子夜不語,默默側了個身,露出被遮在後面的七少爺。
季宕的笑臉頓時僵硬。
“别吧,剛放給我的假,不能就這麼收回去吧?”季宕的腦回路又不知轉去了哪裡。
“少爺?說句話吧少爺,我不想上班啊!”
蕭銘辭:“……”
倒不是蕭銘辭不想回他,實在是七少爺自己腦子就轉不過來,無暇去顧及季宕那不正經的語調。
少爺的意識被怪東西填滿了,他想到了風雲劍是提到過蕭子夜的,想到暗衛統領對蕭二十四的态度模糊又親近……過去那些不屑一顧的回憶突然噴湧,少爺的心被這股混沌堵得脹痛。
承認吧,其實季宕認識蕭子夜的時間更長,沒準連父親接觸風雲劍都要比他更早。
其實天下第一劍和蕭家的暗衛統領關系相當不錯,根本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混賬少爺能比的。
可是,可是……
蕭銘辭想方設法抛棄這些念頭,到頭來隻覺得荒唐。
所以,他和蕭子夜的區别在哪?重來一次,季宕依舊會和以前認識過的人走到一塊,好像記憶和時間在這些友誼面前隻是擺設。
那他呢?
抛開了主子和暗衛的身份,蕭二十四……季宕他,還會再關注自己嗎?他又該如何成為季宕眼裡的可結交之人?
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接二連三叫少爺面對難題啊!
他該怪季宕嗎?他根本不是愛感傷從前的人,他明明絲毫不會念舊,都怪季宕,是這個突然闖進他日常生活的人,叫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怪季宕,怪他……
蕭銘辭自己差點被荒誕的思想氣笑。
他難道還要怪季宕不明原由中了父親的招,淪為了蕭府的下人嗎?
他再混蛋,也不至于半點良心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