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月瑤手一揮,“正是醉後交友最為迅速!”
往西郊去的隊列遂浩浩蕩蕩起來。
樊循之自然在——沒等狄玉儀作邀,先被屋外動靜鬧出門。得知竟是狄玉儀起的主意,他将人拉去一邊,問怎麼回事,“你那酒量心中沒數?”
“自然有數。”狄玉儀也是未曾料到,想起此前招數無用,也不同他裝了,“原隻想再喊怡然兄妹,怎奈月瑤當即想到、當即便能招呼這麼多人?”
樊循之自然注意到她态度有所轉變。先是心喜,又想起自以為拿準這人心思,反受了大挫,當即警醒問道:“你又憋什麼招數呢?”
“兄長何時這般膽小了?”稱呼一出,莫說樊循之,連狄玉儀都生出股“總算結束”的慨然。狄玉儀明知這愉悅不過是片刻,仍是對他牽起連日裡頭個真心實意的笑,“喝酒便隻是喝酒。”
至于她酒後究竟會說些什麼,現下怕是隻有天知。既然又想叫樊循之斷念,又不願同人剖析内心,與其原地拖拉躊躇,不如讓醉後的自己來做決定。
端看明日樊循之如何反應,再做下一步應對。
樊家剩的那些杏子酒尚不夠分上一輪,烏泱泱一群人去酒鋪打酒時,倒将店家吓了一大跳。他一邊感慨韶華光景好,一邊連連叮囑“小酌怡情大酌傷身”。大家嘻嘻哈哈應聲“知道了”,手上更是起勁,幾要将酒鋪搬空。
狄玉儀心中生了疑慮,想勸,又怕是自己小瞧人,遂問樊循之:“南明人人都這般能喝?”
“能喝個什麼?大半皆是一壇倒。”樊循之緊跟在狄玉儀身旁,生怕一個沒看住,她便惦記上旁人的酒壇子。想到這,不禁拽停她,“再差也是比不上你幾口便發蒙。到時莫要逞強,沒人勸酒,你不必次次跟着喝。”
“玉儀會估着量。”狄玉儀應道,看他習以為常,便知無需勸說,“多謝兄長提醒。”
幾口的量還要如何估?樊循之歎氣,指望她,還不如自己再看牢些。
西郊草野已有些泛黃,吹來的風也有了秋意。好在午後暖融融的日光一照,晨間冷意便被驅散。
樊循之最後還是沒忍住獨斷專行,不顧樊月瑤亂叫,自将狄玉儀帶去人群最外。便是交了友又能如何?狄玉儀說忘便忘。他越想越覺有理,便再将人拉遠些,這才坐去風吹來的那邊。
此行目的便是樊循之,狄玉儀自然沒反對。
打來的酒辛很是辛辣,品不出絲毫回甘,狄玉儀隻覺酒勁兒一下便沖到頭頂。說是要估量着喝,每喝一口便自覺謹慎地歇上很久,饒是如此,三口之後,便再也記不清事。
樊循之看她慎而又慎地,花了半刻鐘讓自己目光由清醒變成渙散,又感無可奈何,又不自覺替她找補。上回可是一刻鐘都未撐到,此番已有很大進步。
想她什麼也記不住,樊循之自顧自碰了狄玉儀的酒壇,喝一大口,便哼笑着控訴起來,“這幾日被你磋磨的,覺都睡不好。”
“你當我便睡好了?”狄玉儀聽到睡不好覺,卻比他更委屈,“便連夢裡,父親母親也不肯陪我來過中秋。我知你爹娘很好,谷家人好,萍水莊、金風堂的人都好……昨日多熱鬧。”
“我總就要想,父親母親呢?中秋不是要團圓,他們怎不回來?”狄玉儀說一句便喝一口酒,眼中潤着水,就是不落淚。她隻問樊循之:“你知道為什麼嗎?”
“真笨,因為他們回不來了。”樊循之不答,狄玉儀頗嫌棄地替他解惑後,又有新的問題,“樊循之,你敢說你就不會離開嗎?”
反正狄玉儀什麼也記不住,便說敢又如何呢?可樊循之望着那雙眼,再說不出任何一句不負責任的保證。
狄玉儀的話有如當頭棒喝。樊循之才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竟隻惦記着她一心回絕的不滿,早忘記當初在心中放言:隻要狄玉儀松下肩胛、尋得自在。
他忘記雖不知因由、但狄玉儀不願婚嫁不止因為喪期;忘記當初說過除讓她心悅之、婚嫁之,自己還有别的所求。便連中秋那樣的日子,樊循之也忘了什麼叫觸景傷懷。
第一面、第一眼尚能發現的事,如今打着心悅狄玉儀的幌子,倒把自己給蒙蔽了。
他也成了逼迫狄玉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