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循之早知,薄紗似的窗戶紙一經捅破,狄玉儀便會縮回蚌殼,說不準還要同上回一樣四處躲他。
前車之鑒谷展懷被窺破心思後,實則沒那麼快消停。他仍是往金風堂跑過幾次,但狄玉儀三句不離的“谷大哥”和禮而不近的神态,終是讓他惶惶退回。
二話不說、毫無章法地往前湊,反叫狄玉儀不假思索豎起壁壘。樊循之很是“貼心”地留了整整三日,好讓狄玉儀冷靜——更重要是讓她放松警惕。
至于三日後?
自然是去萍水莊打她個措手不及。
樊循之沒有谷展懷那般知情識趣、适可而止的眼力見。即便狄玉儀不明他心意,他也至多不主動挑破、惹她多添煩惱;此番是狄玉儀自己道破,他便更沒有裝癡作傻、畏縮不前的道理。
或許暫時不關乎男女情誼,但樊循之知曉自己在狄玉儀心中多少有些位置。可他若此時退了,不消多猜,這位置所占的丁點兒分量,不是立時三刻、就是十天半月便會消耗殆盡。
然樊循之看似從容自若,又怎可能絲毫不為自己獨一份的“地位”而感飄然?
他低估了狄玉儀心防之重。
見到貿貿然闖來的樊循之,狄玉儀隻稍有驚訝。莫說措手不及、連一絲慌亂也未曾見。她朝樊循之微颔首道:“玉儀正要去尋月瑤。你若想逛萍水莊,自可随意。”
這一颔首讓樊循之想起初見那晚,他“多管閑事”後狄玉儀的道别。那時她更多是同樊循之賭氣犯犟,樊循之看得分明,氣性隔日就散。此刻卻不同,她眼裡什麼也沒有。
樊月瑤昨日專程湊他門外挑撥。說是沒了樊循之,這幾日飯時,玉儀姊姊面上都輕松許多。樊循之聽了還笑,當自己猜中,狄玉儀果然以為他同谷展懷一般知難而退了。
預想中,再見他出現時,狄玉儀不是多番勸誡,搬出那套不考慮婚嫁、必會失望而歸的說辭;便是再壓不住脾氣,斥幾句“煩人”、“冥頑不靈”之類于他而言不痛不癢的話。
願意斥責正說明狄玉儀在意,樊循之不止不會羞愧,還會更添幾分把握。當下她一句語氣如常的話,卻使兩人境況倒了個兒:狄玉儀是“不痛不癢”,他反成了那個沒有應對之策的。
樊循之手上動作快過思緒,已将道别後便要錯身而過的狄玉儀拉住。各種話輪番在喉間滾了一遭,他自覺捕捉到關鍵,遂問道:“怎谷展懷還能得個谷大哥的稱呼,我卻什麼都沒了?”
“我不介意你喊我樊大哥。”說完,樊循之自己都覺這話冒着傻氣。
“樊大哥。”但狄玉儀從善如流,先讓自己的手脫離桎梏,才說:“想來萍水莊是逛不盡興的,玉儀勸樊大哥還是另找消遣。眼見就到與月瑤約好的時辰,玉儀便不作陪了。”
樊循之目的原也不是将人強行扣在院中,他任人往外走,卻要跟在身邊碎嘴,“你這般急哄哄的,是怕同我相見?”
“樊大哥說笑了,玉儀步履平穩,如何能算着急?”狄玉儀不受激将法,好脾氣地望向他,眼眸輕擡,停步同人對視。未幾,樊循之眸光一閃,她便說:“想是樊大哥比較怕。”
倒将自己喜歡她何種神态拿捏得準,樊循之忽而一笑,又肆意起來,“怎不再勸勸我?”
“何必多費口舌?”聽他将自己在東孚山的話複誦一遍,狄玉儀依舊平心靜氣,“樊大哥這話說的,好似玉儀勸了,你便會聽一樣。”
樊循之挑眉,“你還未試又如何知道我不會聽?”
狄玉儀笑問:“樊大哥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前者。”樊循之擡手作請,便看她能說出什麼挖心剜肺的話來。
“玉儀實則無甚憑證,皆是偏愚之見。”狄玉儀瞧着莞爾在笑,卻因周旋已久,還是沒藏好幾絲挖苦,“樊大哥聽聽便罷,萬不要放在心上。”
“谷大哥性情耿直,常慮他人情緒。他能聽勸告,也知進退分寸。”狄玉儀頓了頓,才将不中聽的話說出口:“然樊大哥内裡固執,認定什麼便不想松手……勸告于你而言,既無用處、也無必要。”
一句“無必要”,險叫樊循之脫口而出:“你真當谷展懷多懂變通、又多懂釋然?”。他真想将谷展懷隻是做戲、正盤算着熬過傷心再重整旗鼓的事講來,再讓狄玉儀瞧瞧,誰才是真正固執的那個。
若非眼前人是她,樊循之又哪會不想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