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沒一鏟子被自己砸死,樊循之不自在地蹭過鼻尖。狄玉儀沒注意,松手回說不采,“讓它們自由生長才好……它們本該生在山中林木之下。”
她輕嘲道:“許是被我們打擾,才無風吹來。”
“神叨叨亂講。”樊循之哂她自尋煩惱,“想要風來,多等些時候便是,怎就譴上自己了?”
“還是不等了罷。”狄玉儀仍是說,“有時帶點兒缺憾也沒什麼不好。”
“你是故意氣我?”見她起身,樊循之輕放下裙擺,卻并未跟着起來,“怎來一趟還比從前更頹喪。不願見這花還是覺得我自作主張?”
“皆非。”狄玉儀想準确描述自己心情,卻發覺它猶如一團亂麻。她想問樊循之為何要做到此般地步,也想問自己在逃避些什麼,然似有答案又似全都不對。
他執拗等待回答,狄玉儀忽然來了好奇似的,“兄長從未有過煩心事嗎?”
樊循之覺她在問廢話,“自然有。”
“但從不記在心上。”狄玉了然點頭,“從前我也以為早将不公不忿盡數忘了,父親母親一走,才知原是自欺欺人。”
和順帝、狄珩啟、更久遠的教學先生和女官……與他們相關的細碎小事時不時冒出一件。說憤怒也未見得有多憤怒,怨怼卻每過一日便增長一分。
“兄長。”狄玉儀喊他,又改口,“樊循之。為我費心隻會徒勞……你瞧,此刻便是最好例證。”
“再等一會兒,等一刻鐘。”樊循之終于起身,卻并不應承這話,“我們便賭會否起風。”
狄玉儀無奈,“起了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隻能讓你親看一眼它搖曳姿态。”樊循之堅持道,“我不信你不想看。”
“……若未起風呢?”
“那便回去。”樊循之聳肩反問,“不然我還非将它鏟回去不成?我可懶得擺弄花草。”
“便等吧。”所謂“賭局”如同玩鬧,他一切如常的态度讓狄玉儀無處着力,隻好答應。她幾已确認樊循之心思,卻又實在費解,不知它從何而起、因何而生。
若同谷展懷一般,是對樣貌、儀态起念,根本無需等到此刻;可若說是因她心性,非為妄自菲薄,隻需想想金風堂初見,便知自己确然合不上樊循之那套“灑脫勇敢”的論調。
騎術更不必說,誰來也評不出一句“最會”……狄玉儀揣度究竟是她誤解還是樊循之一時興起,想了想說道:“玉儀的名字是皇上起的。”
樊循之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父親母親将她名字取好後,告知過和順帝,他聽時未曾反對,卻在母親誕女當日,傳了一則聖旨。
奉天承運後邊兒接了長串詞形容母親,溫婉和順、賢良淑德雲雲。此後再有,便是望其女承其品性,遂特賜公主字輩“玉”,并賜名為“儀”。
有儀者,自該儀态端莊、明禮守禮,又該謹言慎行、大方持家。
“玉儀做得很好。”狄玉儀忽自許道,“玉儀知兄長或要說這非我意願,但無論願與不願,玉儀已習慣于此。玉儀并不想改,也改不了。”
“兄長一時興起也好,誤以為玉儀能改也好,注定失望而歸。”
樊循之聽完仍是淡淡:“你又怎知我心之所想、所求為何?”
他好似油鹽不進,狄玉儀幹脆挑明:“無非得玉儀心悅之、婚嫁之。”
“是也,袅袅聰慧。”樊循之一改方才苦臉。狄玉儀自是不知,這人正因她不躲不避而心生愉悅,耳邊盡是他含笑喊出的“袅袅”。樊循之補充道:“卻也不止這些。”
狄玉儀當然不會追問,自此緘默。她将眼神全聚到腿邊花朵,想不通自己是否盼它飄動。一刻鐘過了還是沒過?她隻知自己和樊循之沉默并肩,無人提及時辰流逝。
靈香草終是飄搖起來。
它們盡情舒展身姿,并不因看客灼灼目光而收斂,也未見更為賣力。它們隻如往常一樣,盡力多看周遭風景。
“玉儀不怪兄長自作主張。”少頃,狄玉儀作此澄清,随後毫不猶豫轉身走向小徑,“卻也到此便罷。”
“我自知曉。”樊循之步履穩健,幾步越過她,說的話與才下山頂時所差無幾,“記得怎麼回嗎?就想去前頭。”
狄玉儀沒同他逞這種意氣,然走在後頭,念及沒人看着,她到底沒忍住回頭。
隐約似見靈香草花蕊朝向小徑,如在目送他們離開。狄玉儀默默祈着這陣風再刮久一些,道别後立即生出不舍。
她搖頭諷笑,分明想看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