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與和順帝路過,将他的話聽個一清二楚。
樊興南問因何要打,敬春林說:“幾日前聽聞有四歲幼童賣身葬母,原想将她帶回萍水莊,卻有人先我一步。”
既有好心人,他便打算離開,告知他情況的人卻唏噓道:“真是造孽,家中有人有錢,卻連副棺材都不肯打。”
“我當她是孤女,不得已為之,誰想竟是此等渣滓,甯肯将錢用來消遣!”敬春林松松筋骨,“你說該不該打?”
樊興南一句“該打”說完,和順帝已不再背手聽着。他走到敬春林跟前,肅容問道:“若看不過,報官便是。私自毆打,将大瑞律法置于何處?”
上來便是咄咄質問,敬春林卻未曾生氣,竟是先看樊興南,問他是否知情。樊興南茫然搖頭,他若知道,早在聽說要打人時便帶敬春林去了,哪用等到現在。
敬春林就問和順帝:“兄弟沒诓我?”
和順帝沉聲道:“你有何值當我專程诓騙?”
“有理。”敬春林不在意,認可般點頭,笑着将手搭上他肩膀,“這位兄弟,你的意思是,縱我去替那幼童報官也是可行的?”
“凡民有冤、有苦,皆可報官。無論由誰去報,隻要所陳經查屬實,自當依律懲處犯事之人。”和順帝拂開他的手,已是面帶愠色。
敬春林總算從他言語動作裡反應過來,這人或許身居高位,便不再稱兄道弟,隻抱拳謝道:“便多謝了!我們這就去報官。”
和順帝諷道:“你不若先去茶樓看看。”
敬春林仍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隻當聽不出他話裡帶刺,樊興南卻被這人頤指氣使的态度激出火來。眼見他上前一步便要張口,長公主忙走去兩人之間,“兄長不會講話,兩位莫怪。”
她解釋道:“兄長的意思是,他早已報了官,此刻茶樓實則沒有你們要等的人。”
“是你将那幼童帶走的?”敬春林奇道,“竟有此般緣分!”
他将樊興南拽回來,問那幼童身體如何,一切可都安置妥當,長公主一一應是。和順帝這時說道:“你便将她交由此人照顧也未嘗不可。”
狄玉儀不解,“兄長,帶她一個于你我而言并非難事,為何你總不認可?”
“我從未反對你助人。”和順帝言她天真,“可往後你若遇見十個百個‘來兒’,都要替他們改個名字,盡數帶回家中嗎?”
“有何不可?”狄玉儀堅持,“若真叫我遇上,能幫我便一定會幫。”
和順帝不欲再多費口舌,繃直嘴角喊她離開。敬春林卻再次勾上他的肩膀,将人往茶樓裡帶,“莫要吵,兄妹之間有什麼過不去的?都有理、都有理,喝壺茶消消氣!”
嘴上說着都有理,卻在回身招呼後面兩人跟上時,小聲對長公主說:“你說的很對。”
說完立馬将變了道的和順帝攔住,講這茶樓裡的說書先生功力深厚,不聽便是枉來南明。
“我還從沒見過皇兄那般進退兩難。”長公主說時隐去與南明相關的細節,隻講是順手幫了人,“他其實原就想聽那‘南明一絕’的評書,既進了茶樓,走是不想走的,留又似是退讓。”
聚精會神聽完,狄玉儀咦道,“父親怎像那茶樓雇來的人?”
長公主笑說:“當心被他知道,又叫你誇上十句不重樣的才肯作罷。”
“母親可不許偷偷告狀。”狄玉儀小聲告饒,“誇十句雖也不算什麼難事,但父親聽了要傻笑一整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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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狄玉儀離開,除“平康男子無趣”這句更似調侃的話,母親也未曾講過任何一點心悅父親的緣由,可狄玉儀知道這便夠了。
無論是遇見便心生歡喜,還是往後才漸生情愫,父親口中的“緣分”會像那時狄玉儀尚不知曉的、南明跪過的磚石一般,一點點将母親被平康鎖住的心神勾離。
狄玉儀因而明白,若她對誰心生歡喜,隻會因他本來面目。她不喜旁人矯飾出的假面,若遇見他,也自該以從前心性示人。
彼時她想,那人的所在便會成為父親母親之後、另一處能讓自己将真話肆意脫口而出的地方……可父親母親離開時,似是将她從前心性一并帶走。
自此,他出不出現,便也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