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确切感知到的谷展懷心意,後有誤以為樊循之心悅自己,狄玉儀不由想起及笄那年的細碎過往。
是和順二十一年,有人為她婚事操碎了心,才開年便寫了奏折呈到和順帝眼前,想将她嫁去羱國,聲稱是為止息戰亂。
和順帝批複一句“自有考量”,按下不提。
他從來都拒絕和親,認為那是無能者的妥協之舉,又因對德容僅存的幾分顧念,也無意讓狄玉儀下嫁。他将目光放在朝内。狄玉儀嫁的人既不能位高權重,也不能是畏縮無謀的小官,否則不堪為己所用。
狄玉儀知他須仔細挑選,選出個既忠心能幹、又毫無野心的人。西豐未得安甯,和順帝還須審慎好時機。最佳便是趕在停戰時賜婚,否則他也難保父親不會生出什麼亂子。
如此便一拖再拖。
及至春日,狄玉儀辦完笄禮,明裡暗裡有人開始試探和順帝反應。
多是些甲第連雲的商賈,也有并無實權、名頭卻聽來響亮的官宦人家。他們三五不時前往長公主府,迂回些的隻送禮示好,直接點的幹脆捎上家中兒郎的庚帖。
凡稍有權勢的,皆巴不得離長公主府越遠越好。便是在這府門前多停留一會兒,也有可能被人扣上“攀附”的帽子呈上禦前,遭和順帝猜忌——更不用提他們心知肚明,這長公主府實則無甚好趨附的。
隻需想想那敬春林,當中九成九的人皆會老實。
且不說他替和順帝上了十幾年戰場,到頭來仍空頂個驸馬名頭;就說他分明早早替女兒定下婚事,卻隻能在和順帝默許下應付上門說親的人……凡有些淩雲志的,哪裡還想往前湊?急着做下個敬春林、自斷前程不成!
和順帝既睜隻眼閉隻眼,長公主府的門檻便越來越薄。更有的,并不自己上門,盡數交托給媒人遊說。
他們自然很快發現,無論和順帝是什麼心思,長公主與驸馬卻真真是兩塊絕不退讓的鐵闆。任誰上門都以禮相待,靜等他們唾沫橫飛講完,再不厭其煩重複:“小女已許婚事。”
眼見無從下手,他們轉而輪番設席備宴,再叫家中小輩往長公主府遞帖。父母不允又如何?少艾情誼最是難擋,若郡主自個兒看上誰了,鐵闆再硬也無濟于事。
詩會、賞花、踏春……什麼名頭都有,堆在長公主府的邀帖都能摞出一座小山。便是将狄玉儀分成幾塊,也沒法在各家都放上一塊的。她便隻揀些與父親母親有過往來、或實在不好回絕的應邀。
去了才知,無論安上何種名頭,最後盡會變成吟詩作對、彈琴潑墨。
狄玉儀必是逃脫不了的,撫琴作畫倒能應對,于作詩一道,她卻無有多大熱忱。她沒有亟待抒發的情感,對着平康這些看厭了的景緻,更是沒有詠物的心思,最後便是千篇一律頌花贊草。
至多可說用對韻腳、未曾離題,然那些雖作不出文采斐然的詩句、卻算得上是言之有物的人,倒反過來品評起她的詩句。說得有鼻子有眼,連他們自己都快深信不疑。
“實在無聊得緊!”每場都相差無幾,狄玉儀也記不清是哪一回,她歸家後同母親抱怨,“自覺風流便算了,還要将我也當做聽不得實話、誇兩句便能飄飄然的人?”
“當我瞧不出來呢,他們眼中一絲真心未見,卻指着我幾面便能傾心,再同他們私定終身。”狄玉儀翻動榻上雜書,挑出上次未曾看完的那本遊記,歪斜其上閱覽起來。
德容長公主替她擺正翻亂的書籍,問道:“袅袅如何确認他們沒有真心?”
再簡單不過。狄玉儀答她:“連父親瞧你時的一分柔情都比不得,又何談真心?”
“你呀,便隻在這院中才講實話。”長公主坐去她身旁,狄玉儀便順勢靠在母親身上。她手中書頁被蓋住,長公主說:“袅袅該當着他們的面講,下回便不用再去了。”
狄玉儀在她兩指間撥開一條縫,眼下未停,講着自己的道理:“萬一他們惱羞成怒,還得同我争辯,多煩人!”
長公主移開手,看她專注書中之景,眼中便染上化不開的愧疚,低聲歎道:“什麼時候袅袅方能身至其間……”
“隻要你們同袅袅一起,什麼時候都不晚。”狄玉儀将額角在母親衣料間蹭了蹭,“你們先同我講,我好好記着。到時去了,便一一驗明它同你們講的是否出入甚大。”
“對了!”狄玉儀将書一放,忽想起自己從沒問過父母相識細節,幹脆以此轉移話頭,“今日不若便先講講,母親是如何心悅父親的?”
“大約同袅袅一樣,覺得平康男子無趣?”憶及初遇,長公主眉間果然舒展開來,“因此也想過,若先遇見的是個同你父親差不多的人,還會否輕易被奪走心神?”
“母親不會的。”狄玉儀底氣十足搖頭,替她回答,“‘差不多’皆是假想,其實在母親心中,世上怕是無人能同父親相比。”
長公主忍俊不禁,卻不得不承認狄玉儀的說法。
遇見敬春林時,她二十有一,朝中人已為她的婚事遞了兩年折子。隻因她及笄隔年,父皇便駕崩,等過了兩年孝期,和順帝卻覺無人堪與親妹相配,遲遲不做決定。
那時雖無和親言論,潮水似的折子仍是擾得和順帝煩不勝煩。終在和順四年,他勒令不準再提,并在“此時南巡不妥”的反對聲裡,将長公主一道帶離平康。
到南明的第三日,和順帝仍因她執意帶上“南明”不滿,敬春林好巧不巧在這個當口撞了上來。
“我打聽過了,他每日都會來這茶樓,就該出來了。”敬春林在茶樓外蹲守,同樊興南描述那人身形樣貌,囑咐等他到了小巷再行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