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甯願叫上次那個驿夫告訴自己,母親是病死了。她那樣堅韌的人,到最後怎落得個自裁的結局?
狄玉儀不願相信,死死掐着手心,問乳娘:“乳娘,您是母親的乳娘,您告訴我,母親不會自盡的,對不對?”
乳娘一根根掰開她的指頭,萬般忖度都化作歎息,“郡主,長公主與驸馬恩愛甚笃,人猝然遭變,承受不住……這都是有的……”
狄玉儀從此便沒了父母。
等回過神來,靈堂已然搭好。往來吊唁的文臣武将們,見她得體應對,總要竊竊幾句:“郡主年紀輕輕,心性卻非是常人能比。”
“正是,府内仍是井井有條,未出亂象。”
狄玉儀看向交談的人,靈堂并非她布置的,壽衣并非她打的,儀程更非由她操辦,府内井井有條又與她有何幹系?
若不是乳娘、南明幫襯,府内衆人不棄,她一個不頂用的郡主,隻怕連棺材都不知該往哪去尋。她沒同兩人分辨,隻垂首謝他們挂念,也請莫要因父親母親過多憂思。
兩人拱手去了,狄玉儀在靈堂跪到夜裡。
四下寂寂時,便忍不住對着兩台棺木低語:“怎不将袅袅一起帶去?袅袅在,總能攔一攔母親的……若攔不住,便是同她一起去見父親,也沒什麼不好。”
“父親,母親是見你太痛,不忍你獨自受苦嗎?”狄玉儀說完,自顧自搖頭否認,“定然不是了,你倒在戰場上,母親又哪裡知道你究竟痛不痛……”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也不知何時睡去,隔日從靈堂醒來,第一眼瞧見的卻是和順帝。他背手凝視棺木,身後是漆黑一片,靈堂外有人彎腰恭候。
卯時未至,他是私下前往。
和順帝眼未低垂,卻知狄玉儀何時醒來,開口便是規訓:“諒你悲傷,卻須有度。”
狄玉儀撐着發酸的腿腳,起身見禮,簡短答道:“玉儀為父母守靈。”
“守靈該守幾日?”
“三日。”
“如今是第幾日?”
“第七日。”
狄玉儀隻答,卻不說改。七日出殡,今夜,她便是想守,也再無靈可守了。
和順帝的緬懷極為短暫,仿佛來此隻為對狄玉儀規勸一番。他已将越過靈堂門檻,忽又改了主意,“你父親為國身死,德容是朕之親妹,念你年幼喪親,朕可允你一個願望。”
狄玉儀默然不語,和順帝抛出幾樣事物供她選擇,“财寶、婚事、封地,盡可以提。”
她實則什麼也不想要,最後想起一事,“父親曾為玉儀定下一樁親事。”
和順帝平靜問道:“你待如何,打算嫁去,為他了結心願?”
借着長明燈的火光,狄玉儀去看和順帝的神情,一如既往冷冽無情,瞧不出是想讓她嫁、還是不想讓她去嫁。
最終疲于揣測,她實話實說:“玉儀無需新的婚事,更不要金銀與土地。父母既去,玉儀隻想由陛下做主,為我了了這樁婚事。”
“僅是如此?”
“若陛下願意,玉儀想去南明長住。”
和順帝抵住手中扳指,這是他思索時慣有的動作。他看着狄玉儀這張與德容極為相似的臉,眼神凝在她眉間花钿。
忘記從哪日起,花钿便如同烙印在她額間,再不曾消失。他知道,那是為了遮掩承自敬春林的一抹英氣,因為她發現,自己每每瞥見她額面時,總會不自覺擰眉。
初時,和順帝惱怒狄玉儀自以為是的掩蓋,後又認為這樣很好。她比她父親識趣,察言觀色來做讨好,正表明她心知與自己作對沒有好處。
和順帝自然知道那樁婚事,那是敬春林同樊家私自定下的。從前他并不打算理會,隻等找到合适的人選,另給狄玉儀指一門婚事……但如今的狄玉儀,已未有多大用處,強留在平康,反平添她心中積怨。
狄玉儀主動提出了結,省去自己再找由頭,和順帝自然不會拒絕。但她想去南明,卻讓和順帝心中不悅。
他向來不喜南明,那裡多的是如敬春林這般難于掌控的人。萍水莊那群人,世代習武、世代不入軍中的樊家人,哪一個都讓和順帝厭惡。
長明燈忽被吹得搖曳起來,燈影在白幡之上竄動。和順帝看一眼棺椁,想起曾答應過德容,等她回來,就讓她遂了心願。
等她回來。
也罷,和順帝微一擡手,“自去吧……朕也還算是你的長輩。”
他負手踏出門檻,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