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的!”樊月瑤向她保證,又覺自己對待爹爹的“名聲”太過随意,輕咳兩聲,不自然道:“我是說,就算爹爹想要強留,娘親也不會允的。”
好在狄玉儀并未在意,唇邊噙笑,“那便好。”
直将樊月瑤看得不好意思,慌慌張張發問:“那我們便回家吧?”
回家?
狄玉儀因她不經意的話心生恍惚。她總想着,父親母親在的地方便是家。因此即便不喜平康,也整日歡喜,不覺她的家比之旁人有何不好。
現下總算從囚籠般的平康到了心心念念的南明,她卻止不住地在心中發問,沒有他們,哪裡還能被稱之為家?
斂起無益的思緒,狄玉儀喚回直愣愣攔下樊循之的女子:“南明,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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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複又驅馬往前,樊月瑤别過仍未等到人的闆車主人,靜候馬車通過盤查。城口士兵認得她,打趣道:“唷,接到樊大公子的小娘子啦!”
“去去去,好好幹你的活!”樊月瑤揚起馬鞭,作勢要甩。
士兵噓她:“怪道!原不是你自己喊得最起勁?”
行過城内好一段距離,三五不時就有人喊住樊月瑤,如此調笑一番。幸她早将狄玉儀的車簾放下,不叫好事人打量對方模樣。
此刻真是悔恨,如何就要為了戲弄樊循之,四處與人講什麼娃娃親?她一路抱歉個不停,狄玉儀倒在久違的喧鬧與“冒犯”聲裡感到輕快,她講:“想來月瑤必定交遊廣泛。”
“玉儀姊姊,快别打趣我了。”樊月瑤遭'不住,想到什麼開口便問:“對了,姊姊的侍女何故喚作南明?”
“聽來是否有些别扭?”狄玉儀笑問。
原先她也聽不習慣,母親一喊“南明”,便興沖沖問她“我們要去南明了嗎?”。往往還沒等到回答,就見南明走進屋裡。為此,南明平白受了她許多氣。”
“我也隻知名字是母親改的。”狄玉儀解釋道,“曾詢過緣由,她隻叫我不要多問。想來是太喜歡南明了罷。”
“原來如此,南明确然是處好地方。往後我帶姊姊四處逛過,你定然也會喜歡!”
“那便說好了。”狄玉儀答完她,忽見南明神色有異。她看向乳娘,乳娘輕歎不語,她便知不好追問。
“是提到母親傷心了罷?”替南明找好緣由,狄玉儀便打算揭過不提。
“是也不是。”南明拾撿好情緒,卻兀自開口,“奴婢竟才知郡主不曉奴婢身世。長公主自是因為心系南明,才給起奴婢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可不告訴郡主,大約……大約隻是怕奴婢因過往傷懷。”這過往讓南明險些未語淚先流,“奴婢原是南明人氏,阿娘糟病身亡,家中、家中竟連一口棺材也不願意打,想叫她橫屍荒野!”
南明年幼力弱,無人肯雇,況她阿娘也等不得那許久。她将牙一咬,便決定當街求善心人可憐,将她買回家去,好把阿娘安葬。
“奴婢命好,連兩刻鐘都未跪足,便趕上長公主與聖上的車駕。”說到這裡,南明聲音小上許多,“聖上原是不認可長公主所為,無奈拗不過她。”
“來兒,你叫來兒?”德容長公主拂過樹皮上歪扭的字,輕喚眼前稚童,“多靈巧的名字,快别哭了。”
“不是的,不是的!”來兒接過她給的許多銀錢,也不知怎麼的,一聽見那聲音,竟忍不住哭訴起來,“阿爹說、他說叫這個名字能招來阿弟。”
來兒緩了一會兒才能繼續,“現在還沒、沒招來阿弟,阿娘便死了,所以不能給阿娘打棺材。”
“竟還有這種事?”德容長公主驚怒不已,當即要替她摘下這個荒唐的名字,“我聽聞南明水土養人、四時宜居,是個好地方。你喜不喜歡這裡?”
來兒抽抽嗒嗒的,雖不懂她因何而問,仍是乖巧答話:“喜歡的,這裡有阿娘……雖然她不在了,但、但我還是喜歡的。”
“喜歡便好。”德容長公主替她理順被淚水糊住的額發,“那以後,你也叫‘南明’,好不好?”
“好。”來兒一口答應,她給的銀錢多到不止能買棺材,還能買幹淨壽衣、買墓前貢品……當然也足夠買下自己和她的名字。
從“來兒”變作“南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德容長公主磕頭。一下一下,都砸在實處,血水與淚水混在一起,德容長公主不曾阻攔。
南明磕完頭,德容長公主說:“往後,你的日子便會同南明的土地一樣,豐潤富足。你一定會過得很好。”
“奴婢真的過得很好、很好!”講完這段往昔,南明早已泣不成聲。
狄玉儀撩開車簾,引得與樊月瑤攀談之人連聲道“樊循之好福氣”。她對此充耳不聞,隻專注數過車輪碾下的每一塊磚石。
母親正是在某塊磚石之上發現南明的身影。她的裙裾落在上面,沾染上南明的氣息,這縷氣息随她回到平康,叫她此後再不能忘記南明。
心口似是有塊同樣厚實的石磚壓下,使得玉儀胸悶不已。
她擱下簾布,最後隻說:“往後便不用自稱‘奴婢’了。皇上不在南明,再不會有人因此杖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