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不是尋常疫病,康熙回來以後就接手了儀芳手裡的宮務,他與儀芳都是出過痘的,已經不會再感染了,可是外頭這些宮人妃嫔不一定都出過痘,那就必須要通通隔離起來。
太皇太後比康熙晚一日回來,一開始傳出宮外的消息是說阿哥風寒發熱,康熙聽到承祜生病的消息,急匆匆的先騎馬回來了。
待到她一回宮,聽到了承祜染上天花的時候,如果不是蘇沫兒攙扶着,她站都站不穩了。
她急匆匆的趕到了坤甯宮,站在門口踟蹰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推開門進去。
她想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太多太多巧合了,承祜燒的通紅的臉,那張逐漸長大以後原先和福臨五六分相似的臉,已經長出了幾分和他阿瑪相似的樣子,反倒隻剩下三分的相似福臨了。
可同樣的天花,同樣燒着的樣子,那雙同樣不甘心的眼睛,像極了福臨,她都想着釋懷了,可是這一幕突然叫她的心被擠成了一團。
這個最像是福臨的孩子,居然和福臨受着同樣的病,那他們會不會一樣——
最後因天花去世的福臨,現在正發着燒同樣天花的承祜……
她手中的佛珠驟然斷裂。
“皇瑪嬷……” 儀芳守着孩子,她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的沙啞,她看到太皇太後了,可她已經沒有精力将禮儀做得的周全了。
太皇太後卻像是沒聽見。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又強行定住,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眼神死死地粘在承祜的臉上,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下無聲地攥緊了,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這場景!這病魔!相似到讓她渾身血液都要凍僵!
是上天的詛咒嗎?她失去了兒子福臨,如今她的嫡親孫兒……另一個承載了她移情和複雜情感的“福臨”的化身,又要被這該死的天花奪走?!
那深埋在歲月灰燼下的、對兒子福臨夭折的巨大悲痛和無力感,如同洶湧的暗潮,瞬間被眼前承祜的慘狀撕開、點燃!她看着承祜痛苦的小臉,仿佛看到了當年福臨走時那令人心碎的一幕重演!
“承祜……” 一聲低啞得幾乎聽不清的呼喚,終于從她喉間擠出,帶着一種被命運狠狠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那不是尋常的害怕,她移情于承祜,視他為福臨某種意義上的“延續”,而現在,這“延續”正面臨與福臨一模一樣的毀滅!
“主子!”蘇沫兒看出了她的異常,狠了狠心掐了她一下。
太皇太後回過神,聲音還有幾分顫抖:“
承祜……如何了?”
“剛剛起痘。”儀芳疲憊的聲音輕輕的。
接連不斷的燒着,哪怕是成人都遭不住,更何況是孩子,徐太醫為承祜施針着,另外一名太醫姓孫,他用酒不斷擦着承祜的身體。孩童的身體不能下重藥,隻能靠着這些方法反反複複的降溫。
她守着孩子,看承祜因為發燒得混混沌沌,本來怕孩子會去抓撓,可是承祜有着不一樣的堅韌,哪怕被病痛折磨着,他還安慰着她。
儀芳幾乎要落下淚來:“皇瑪嬷……我好怕……”
怕一睜眼孩子就更加嚴重,更怕孩子沒有了生息,她整宿整宿的沒睡,眼睛裡都是血絲。
太皇太後慢慢的走上前,走到了他床邊:“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
她也喃喃着。
曾經的曾經,她也像赫舍裡氏一樣,紅着眼祈求漫天神佛放過她的孩子,她也整宿整宿的不敢合眼。
她看着赫舍裡氏和承祜,恍然的,像看到了她和福臨。
她絕不能再讓福臨的事情發生在承祜身上。
她眼中最後一點混沌的、屬于福臨的悲傷陰影,被驟然升起的、屬于孝莊太皇太後的冰冷銳利和不容置喙的威嚴徹底取代。
“前頭為阿哥治病的太醫是誰?将人交到慎刑司,不論阿哥是生病還是其他,欺上瞞下,耽誤治療,都是重罪!”
太皇太後冷冷的說着,交代了身旁的太監嬷嬷去将渎職的太醫帶到慎刑司交由皇上處理,她絕不容許這些人再活着。
“哀家不管你們翻爛多少典籍!用光多少珍藥!誰敢藏私,誰敢不盡心,” 她的語氣毫無波瀾,卻字字千鈞,“哀家就讓他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一道道沒有絲毫溫度卻高效得可怕的口谕,如同冰冷的雨點砸下。慈甯宮帶來的心腹嬷嬷立刻領命而去,行動快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