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哪根手指?”
“右...右手大拇指...”
謝行舟突然将文書轉向陽光給看熱鬧的百姓們看:“諸位請看,這指印紋理清晰,邊緣整齊。”又命人取來印泥,“張婆婆,煩請按個手印。”
張婆婆顫抖着伸出布滿老繭的手,粗糙度指腹在紙上根本按不出清晰的紋路。
戚風禾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她曾幫張婆婆上過藥,那雙常年漿洗的手早就磨平了指紋。
“且慢!”周掌櫃突然掏出一盒印泥,“那日用的是特制印泥!”
戚風禾嗤笑一聲,“周掌櫃出門還帶作案工具啊?”
“不必了,周發,我且問你,借貸那日是臘月初幾?”謝行舟發問。
周掌櫃信誓旦旦,“臘月初八!”
謝行舟突然冷笑:“周發,你聲稱臘月初八放貸,可這文書用的卻是紙鋪臘月初十新出的紙張。”他舉起紙張對着光,“表面看不出來,但對着光看,官造紙坊的暗記還在。”
周掌櫃臉色煞白,突然指向王老漢:“是他!都是他做的保!”
王老漢跪下連連磕頭,“大人明鑒啊,小的兒子在他當鋪當夥計,是被逼無奈...”
“肅靜!”謝行舟驚堂木重重一拍:“周發!你趁人之危,僞造契約,按律當杖八十,徒三年!現在本官給你個機會——如實招來!”
周掌櫃癱坐在地,終于吐露實情:他早就盯上張婆婆臨街的田地,趁其孫子病重時,用五兩銀子騙她按了手印,事後篡改文書...
“來人!”謝行舟沉聲下令,“将周發收監!鄭瑞身為師爺,徇私舞弊,也打入大牢等待定罪!”衙役們上前,架起癱軟的周掌櫃和一直安靜如雞降低存在感的鄭師爺往外拖。
張婆婆又跪下磕頭道謝,堂外圍觀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戚風禾也拍着手,眼中閃爍着明亮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謝行舟。
謝行舟也正好擡頭,四目相對。
公堂上的喧嚣漸漸散去,謝行舟合上案卷,目光掃過堂下逐漸散去的人群。
看到某人時,謝行舟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轉頭對身旁的師爺低聲吩咐了幾句。
戚風禾正想溜去給張婆婆買碗壓驚的甜湯,突然被個滿臉褶子的老衙役攔住:“姑娘,大人後堂有請,還準備了衣物。”
戚風禾一喜,現在這幅模樣确實不太合适,謝大人可真是貼心。
忙跟上換上了一件淡青色的衫子,發間隻簪了一支木钗。
穿過回廊,後堂的湘妃竹簾半卷,謝行舟正坐在梨樹下低頭沏茶,靛青色的常服領口微敞,露出截雪白的繃帶。聽見腳步聲,他擡眼望去。
“戚姑娘。”他放下茶壺,聲音比公堂上溫和許多,“冒昧相邀,還望見諒。”
戚風禾下意識想回一句俏皮話,可這麼多天沒見,又想到他的身份,突然有些詞窮,隻好幹巴巴道:“大人客氣了。”
“怎麼幾天沒見就這樣生分了?”
謝行舟示意她坐下,親手斟了杯茶推過去:“今日審案,戚姑娘全程旁觀,可有什麼見解?”
“啊?”戚風禾有些發蒙,心想:我能有什麼見解,我又不懂這個。
嘴上卻說道:“大人明察秋毫,周掌櫃那種把戲,自然瞞不過您,還有....”
戚風禾絞盡腦汁想着還有什麼能說,卻半天說不出來個什麼。
死嘴,快說啊!
“咕噜”一聲。
謝行舟挑眉。
戚風禾愣住,是我的肚子嗎?
又一聲咕噜響起,還真是我的。
她有些尴尬,索性破罐子破摔:“看什麼看,沒吃午飯不行啊?”
謝行舟失笑,轉頭吩咐衙役:“去廚房取些點心來。”
“不用麻煩...”戚風禾話沒說完,肚子又抗議了一聲,隻好讪讪閉嘴。
等待點心的間隙,一陣風吹過,梨樹沙沙作響,幾個青梨“撲通”掉在草地上。戚風禾眼睛一亮,小跑過去撿起來,在衣襟上蹭了蹭就咬了一口。
“唔...好酸!”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謝行舟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戚風禾苦大仇深的說:“大人早就知道這梨沒熟吧?”
“其實是熟了,但衙門裡的梨樹,結的果子向來酸澀。”謝行舟眼中帶着促狹,“不過戚姑娘若是喜歡...”
“我可沒說喜歡。”戚風禾把啃了一口的梨子丢回樹下,忽然瞥見他袖口露出的繃帶,“您的傷怎麼還沒好?”
謝行舟下意識縮手,輕聲道:“不礙事。”
真能忍,戚風禾感慨了一下。
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喏,金瘡藥。上次給您的肯定用完了。”
謝行舟沒接:“為何随身帶着這個?”
“習慣了。”戚風禾低頭擰開瓶塞,“整天在田裡折騰,難免磕磕碰碰...”
她的話戛然而止。
謝行舟忽然伸手,拂去她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一片梨樹葉子。這個動作太過自然,又太過親昵,讓兩人都愣住了。
衙役的腳步聲适時響起,打破了這一刻的微妙氣氛。
“大人,點心來了。”
戚風禾如蒙大赦,跳起來去接食盒,卻因為起得太猛,一頭撞上了低垂的梨樹枝。“哎喲!”
謝行舟起身,這次是真的笑出了聲:“戚姑娘,小心些。”
戚風禾捂着腦袋,看着他舒展的眉眼,忽然也笑了,漂亮的臉更加明媚。
“知道了。”
謝行舟一怔,耳尖又悄然泛紅。
梨樹下,茶香與藥香交織,混着青梨的酸澀氣息,莫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