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皆是浣花塢新晉的蕙心娘子侍寝。
若說最開始,得知這“蕙心”二字封号時,許多高位的老人尚且不屑一顧。
那麼接連三日的專房之寵——幾乎隻有榮寵最盛時的蕭元姝有此殊榮,足夠讓一些人心生忌憚了。
怡春宮,含香殿。
淑妃端坐在合福二仙花梨木小機子旁,正閑閑撥弄着手中顔色繁麗錯雜的絲線。雖已貴為四妃之一,像繡手帕、香囊一類的事,她仍常親力親為。
日常亦甚少穿金戴銀,隻佩幾朵清透晶瑩的料器珠花,身着一條簡素的湖水綠留仙裙,宛如尋常人家的嬌妾一般,隻氣質卓然,益發顯得風姿楚楚。身旁有稚齡小宮婢侍奉在側,纖手剝了一隻春橙,用銀簽簽了,奉給淑妃享用。
下首坐着蘇嫔蘇绡筠,正是與淑妃同住一宮的低位宮嫔。蘇嫔家世不顯,乃是皇帝還在東宮時由民間選拔上來,充盈内廷的女子。一張圓團臉頗有福相,不過清秀之姿,乃是因着沾了些“宜男相”這才有幸成為天子宮嫔。
她自潛邸時便依附着淑妃沈璟若。淑妃總是那樣一副淡淡的模樣,雖不大提攜她,可沈氏對自己的恩寵都不甚上心的樣子,蘇嫔便是想怪,也無從怪起。
總之淑妃對她雖不算有恩,到底為她提供了一份庇護,又容她做到了嫔位。往後若真能生下一男半女,再往上夠一夠,做個貴嫔亦不是全無想望。到了那時,成了一宮主位,孩子亦能養在自己身邊。
思及此處,蘇绡筠不由得擡手撫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淑妃簽了一塊橙子慢慢吃了:“蕙心娘子容色清豔,聰穎敏慧。陛下願意愛着、寵着,又有什麼稀奇的。”
她緩緩道:“不是她得寵,亦會是旁人。本宮總是不願鬥的——要鬥,便留給她們鬥去。”
蘇嫔忙奉承道:“宮中誰不知娘娘最是人淡如菊,就連皇後娘娘,亦敬娘娘品性高潔。”
她頓了頓,又賠笑道:“據說韓妃娘娘宮裡可摔了好幾個杯子呢……嫔妾自然知道娘娘并非那等不體面之人,是以也從不敢來說嘴些争風吃醋之事擾娘娘清聽。嫔妾今日前來,乃是有旁的事想禀與娘娘聽。”
淑妃理着絲線的手微微一頓,素眉輕挑,蘇嫔帶了些羞赧,輕聲道:“前些日子臣妾時常身上不适,昨兒召了太醫來瞧,太醫說臣妾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聞言,淑妃一愣,一雙妙目下意識地望向蘇嫔的肚子。
不過片刻,她便恢複了素日的沉靜。眉間如常般籠着幾許清愁,淡淡道:
“皇後娘娘為後宮之首,德妃協理六宮之事。蘇嫔有喜,怎的先報到了本宮這兒。”
蘇嫔隻覺得脊背後已然發了一層薄汗,忙謙恭道:
“嫔妾自潛邸時便跟着娘娘,娘娘又是怡春宮主位,嫔妾自然想着先告與娘娘知曉,亦不算亂了尊卑。”
……
四日後,景陽宮。
自蕙心娘子三日專寵後,皇帝終于翻了一次徐貴人的牌子,也算是将徐音若從阖宮矚目的窘境中解脫了出來。
侍寝次日,徐氏便晉為了從五品貴儀。除她以外,宮中還有位劉貴儀亦居此位。不過劉氏無寵,這貴儀位分乃是熬資曆熬上來的,自然不比豪門出身的徐音若身份貴重。
這一日終于待到了五月十五的請安日,比之月初新美剛入宮時,後妃們的格局已發生了大變化。
出身官家的梁氏、容氏相繼沉寂,被衆人寄予厚望的徐氏亦恩寵平平。反倒是名不見經傳的喬氏風頭最盛,雖位分不高,可那恩寵卻是實打實的。
辰時三刻,宮門洞開。衆妃們莺聲燕語,按着次序請安。除了慣例缺位的舒貴嫔和受罰禁足的蕭昭儀,其餘人倒都按時來了。
衆人依次落座後,景陽宮的小内侍便擡出一筐盛在青絲簍中的蜜橘。皇後含笑道:
“陛下體恤後宮,這蜜橘乃是江南進貢的佳品,母後與陛下那兒各得一簍,餘下的便分給各位姐妹們嘗鮮。”
衆人忙起身謝恩:“謝皇後娘娘恩典。”
自有小宮婢将果子分了。韓妃愛逞口舌之快,見衆妃皆剝着橘子,唯有蘇嫔手上不動,立刻出言道:
“蘇嫔從前也不挑口啊,怎的今兒這橘子是不合胃口麼。”
蘇嫔素來不甚出挑,一朝被韓妃點名,忙起身告罪,卻不是沖着韓妃,而是面對着皇後:
“還請娘娘恕罪。嫔妾并非有意無禮。前些日子太醫來怡春宮驗過,嫔妾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皇帝内寵不多,子嗣亦不豐。已故的元後曾生嫡長子,可大皇子繼承了母後孱弱的體質,年僅兩歲便在襁褓中夭折。其餘妃嫔皆無所出,是以蘇嫔這一孕,真如石破天驚般,一刹那便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嫉妒者有、豔羨者亦有。蘇嫔道:“實在是嫔妾孕中不适,聞見酸味便犯惡心,無福消受娘娘美意了。”
韓妃亦沒料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諷話招出來了這麼大個消息,盯着蘇嫔的肚子脫口而出:
“都說酸兒辣女,蘇嫔吃不得酸,就算有了也多半是個沒福氣的女兒。”
蘇嫔一時便讪讪的,還是淑妃道:“韓妃出身高麗,怕是有所不知,李朝官話所說‘酸兒辣女’,乃是互文之義,指孕中女子多喜食酸辣而已。何況陛下的子嗣,無論皇子還是公主皆是金枝玉葉,豈有公主便是無福之說呢。”
淑妃一向少言寡語,此番為蘇嫔出言,仿佛在向在場諸人表明立場:蘇嫔這胎,她是打算保着了。
韓妃驚覺自己失言,雖心有嫉恨,可淑妃如此表态,當着皇後的面,她到底按捺了妒意,勉強道:“是本宮沒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