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蒼老威嚴的女聲傳來,衆人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竟是太後身邊的掌事宮女雲姑姑。
再一瞧雲姑姑扶的那位華貴婦人,正是太後。
太後此來未乘鳳駕,除雲姑姑外,隻攜了四個稚齡宮婢左右侍奉,想來是不願大張旗鼓。不知為何,鐘粹宮門口宮人也未通傳,這才目睹一出好戲。
太後歎息道:“中宮年少,亦是哀家無能,竟不知皇帝的後宮裡,需要一位小小寶林來立規矩。”
除去宮中大事,太後一向在慈甯宮中靜心禮佛,甚少親自出山。今日卻不知何故,路過了鐘粹宮。
幾人霎時跪了一地,口稱“太後娘娘萬福金安”。梁芳玉吓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連呼“太後恕罪”。
太後冷冷掃了眼抖如篩糠的梁寶林:
“目無宮規,跋扈驕橫,随意責打嫔妃,罰一月月例,這個月也不必出來伺候了,每日到尚儀局去,由錢嬷嬷再好好教教規矩。”
梁芳玉跪在地上不住發抖,聞言一下子沒撐住,竟委屈得嗚咽起來。
一個月的時間,足以将皇帝對梁氏本就稀薄的恩情消磨個殆盡了。
再者,這宮裡哪有不透風的牆?梁寶林今日是被太後親自降罰,顔面盡失,被阖宮看笑話事小,但皇帝要在太後跟前做面子,沒必要再去撈一個被他母後厭煩的女子。
頌蘭不着痕迹地瞥了梁寶林一眼。看着她那沒出息的模樣,頌蘭不禁打心底裡生出些煩躁來。
若梁氏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棄便棄了。她還得盡快再找個新的靶子,為己所用。
她正思量着,鐘粹宮門外的小黃門卻通傳道:
“舒貴嫔娘娘到——”
幾人愕然回首,自宮門處走來一個人影。那女子腳步虛浮,卻一刻不敢耽擱般走得很快。待到終于走近,正是抱病多年的舒貴嫔。
舒貴嫔福身行禮時已是氣喘籲籲,想來是趕路的幾步頗耗了力氣:“臣妾給太後請安。”
太後連忙示意雲姑姑扶起舒貴嫔,“好孩子,你怎麼出來了。”
舒貴嫔道:“聽宮人說鐘粹宮這邊似有喧嘩,臣妾正想來瞧瞧。年年今日您都來的,臣妾就是怕擾您清聽,不想還是來遲了一步”
她蒼白的面龐浮現出愧色:“臣妾失職,叫太後看笑話了。”
鐘粹宮既無主位,便是一并算在昭慶殿宮禁轄地。适而方才喬頌蘭叫梁常在去請舒貴嫔來,于禮上是無錯的。隻是舒貴嫔一向不問窗外事,誰也沒料到今日她和太後會一齊現身。
太後心疼地握住舒貴嫔的手。
“你身子骨弱,本在昭慶殿好生養着,卻叫這些生事的蹄子擾了,哀家怎會怪你。”
太後一記眼刀,狠厲地掃過伏在地上的梁寶林:“尚儀局主管選秀教養一事,便就是給皇帝教出了這樣的無才無德宮嫔。清雲,教宮正司拿了哀家的手谕,将尚儀局上下好好清點一遍,有些偷饞耍滑的奴才,該治便治,無需再回哀家。”
頌蘭閉了閉眼。尚儀局無端遭此橫禍,必然要記恨闖禍的梁氏。此番她被太後罰去立規矩,恐怕是一點好也撈不着了。
太後再睇了一眼跪在林采女左右的紅玉和綠珠,“至于這兩個刁奴,以下欺上,一并帶到宮正司,各打一百大闆。”
宮正司乃是内闱掌責罰戒令一事的所在。紅玉綠珠觸怒太後,由她老人家金口玉言吩咐的一百個闆子,若是實打實地落下去,便是不死,隻怕也是終生殘廢了。
她二人是梁寶林從家中帶來的貼身丫鬟,若是折在此事上,無異于斷了梁氏的左膀右臂。
頌蘭暗暗心驚,太後不出手便罷,一出手便是如此趕盡殺絕。
她正想到此處,梁寶林卻猛地擡起頭,一雙蓄滿淚水的杏眼裡滿是驚恐,捏着裙角的雙手骨節泛白,想是怕極了,仍咬牙道:
“太後娘娘,嫔妾自知驕縱無德,壞了規矩,無顔再侍奉聖上。隻是紅玉綠珠二人自小陪伴嫔妾長大,雖是婢女,但與嫔妾說是情同姐妹亦不為過。今日她二人鬥膽僭越宮規,亦是奉嫔妾之命。”
一口氣說完這段話,她本就已經蒼白如紙的面色似乎更白了幾分,幾乎要趕上病弱的舒貴嫔了,“嫔妾懇請太後娘娘開恩,免了我這兩個婢子的活罪,您要罰,就罰嫔妾吧!”
說罷,她顫巍巍地又叩首在地,頌蘭垂眸一瞧——她脖頸上的汗已細細密密地滲出來,将領口都暈濕了。
畢竟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小姐,真被逼入絕境時,還不算太蠢,這招斷尾求生,倒又叫頌蘭高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