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常在梁氏被晉為寶林。
梁寶林是滿面春光回來的。還沒等各宮的妃嫔前來鐘粹宮賀喜,自鹹福宮内卻又傳出一道消息:
嘉妃娘娘賞識蓬萊閣的容貴人精明能幹,特吩咐:端午祭禮的巧粽一宗由她與尚食局一道兒協同安排。
宮中女官皆有品級,負責祭典巧粽的洛尚食乃是正五品,說起來比容月這個從五品貴人,倒還正經高出半品。
按例,嫔位以下者是無權協理飲宴祭禮等宮中大事的。此番嘉妃如此不遺餘力地擡舉剛入宮的容月,倒引得不少人側目。
容月大約覺得很是得臉,當日便往尚食局去了。
而新晉的梁寶林隻氣惱被容月奪了風頭,又想到昨日容月被連晉兩級,自己卻隻能按例晉封一級,自個兒把自個兒氣得跟個烏眼雞一般,關在鐘粹宮正殿裡怄起氣來。
頌蘭在正廳裡習畫,一張宣紙上畫了幾支疏疏的蘆葦,霜降進來遞茶,無意間低頭一看,卻忍不住贊道:
“小主好精緻的畫工。”
頌蘭在那畫的遠處又點了幾隻淡淡的飛鳥,道:
“我家中姨娘從前是江南的繡娘。我自小跟着姨娘學畫繡樣,後來學畫,便有融會貫通之感。”
霜降道:“奴婢不懂,隻覺得小主這畫雖淡到了極點,那留白處又似有許多故事。”
前世的頌蘭,其實是下了苦工夫學畫的。
皇帝愛畫,尤愛黃荃徐熙之流的花鳥蟲魚畫。此事在高位宮嫔間不是秘密,例如嘉妃,便常投其所好,自民間搜羅古畫獻給皇帝。淑妃則是精于畫藝,常與皇帝論畫抒情,好不風雅。
是以在儲秀宮時,德妃才會收了新秀們作的梅圖來觀,便是想看看其中有沒有善畫的苗子。她替梁芳玉作了一張綠梅,獨獨出挑,自然受到注意。
而頌蘭最早學畫,倒不是為了上意——不過是為了裴抒也愛畫。她的畫,是裴抒一筆筆教的。
眼下驟然回想起她與裴抒私會,共執一支筆描摹山水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惡寒,手下一頓,便洇出一個墨點,好好的一張畫就這麼毀了。
霜降可惜道:“都怪奴婢多嘴,擾了小主作畫的心境。”
頌蘭心緒煩亂,随口應道:“作畫本應靜心。我心不靜,原不幹你的事。”
霜降試探着問:“小主可是在想着容小主得了嘉主子青眼的事?”
頌蘭輕笑,“在我面前你也做作起來——滿宮裡,估計隻有梁寶林一個人,覺得這是樁美差。”
端午算是宮中的大節,每年五月初五皆要在禦苑昆明湖畔設“瘟神壇”,以青綢圍缦,立五方旗,由皇後主持焚香祭拜。又因太後喜佛,在宮中亦設“端午佛堂”,供奉藥師如來以祛病。
白日祭典隆重,内廷非高位嫔妃不得出席。而晚間夜宴,才是後宮低位小主們各顯神通的“戰場”。
而端午節禮亦是豐富。照以往的份例,一盒巧粽中需裝有巧粽一對,明珠一對,珍珠百索,織金雲錦五色香囊兩對,檀木缂絲翠扇一對,青白玉墜十隻,另賜春綢衣料,流光溢彩,好不奢靡。
而今年,因着嘉妃進言,力開節儉先河,其中的珠玉自是減了,隻留下珍珠一項,又将五色香囊、金絲翠扇的用料也儉省下來,便想着在粽子上出些巧宗。
民間巧粽,大多隻做些筆粽、菱粽,圖個好意頭。而宮中講究,便不止于此了。
蓮兒被分到浣花塢以前是尚食局的宮女,見主子們聊起了端午之事,便叽叽喳喳道:
“奴婢從前在尚食局做事,當時管着奴婢的郭司膳能将巧粽包成寶馬香車、亭台畫舫的形狀,那才是真正的絕藝呢。”
雖已是活過一回、司空見慣的物事,頌蘭亦免不得做作出訝然情狀,道:
“那真真兒是有些為難容小主了——都說君子遠庖廚,不知咱們的‘京城第一才女’,能否應得起嘉娘娘的這份賞識呢。”
宮中消息靈通,很快便傳來了尚食局的章程:乃是要将那巧粽換成兩對,做成糖漬衣梅、蜜餞盧橘、臘腌火腿、鮑魚蝦仁四味,甜鹹各兩品的花樣巧粽。
蓮兒咋舌道:“往年這粽子不過是個添頭,也就做赤豆、白糖的,應了故事即可。今年容貴人心思巧妙,可真要做出花兒來。”
低位宮嫔月例緊張,雖不至于叫娘娘們吃糠咽菜,但隻有尚食局膳房裡送來的例餐,缺鹽少油等事亦是難免。此番能沾容貴人的光吃上鮑魚粽子,衆人亦不由得期待起來。
幾人正在殿内閑話,卻聽得鐘粹宮正殿門口又鬧将起來。
這個梁寶林,才得了不到半天勢,還真是沒一刻的消停……
今日往來鐘粹宮的宮人衆多,頌蘭雖不願生事,到底同她同住一宮,外頭喧嘩吵嚷,鬧得她也沒了作畫的心思。
頌蘭将筆一擱,對霜降道:
“走,出去看看。”